从父母过世起，三十年来，我几乎没回过老家 。今年冬天大哥家的二儿子，从老家捎来大嫂为我腌的咸瓜蛋儿，让我想起了母亲在世时那些往事。

    已经四十多年没吃咸瓜蛋儿了。以前家境穷寒，母亲每年都在香瓜罢园后，去瓜地拣些生瓜蛋儿腌在酱缸里。咸了之后，便当一盘家常菜上顿接下顿地吃着。有时母亲还用干辣椒炒一炒吃，很是下饭。当时家里穷，青黄不接的日子里，也买不起什么菜吃，咸瓜蛋儿能吃上溜儿，就已经很不错了。

    记得有一年，我和大哥去看病重的二姑。她家住在离我家近百里的罗圈沟。听名子，就知道那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一进二姑家门，见病中的她在吃着大蒜沾酱下饭，心中很不是滋味。二姑说，她家里只剩几个咸萝卜，平日舍不得吃，得留着农忙时给姑夫和几个哥姐们吃。赶上家里来了客人，也算盘体面点的菜……同二姑家相比，我家平日的生活简直和她家过年时一个样了。

    那年月家家都穷，像光秃秃的冬天，一切都被寒冷带走了。家徒四壁，屋子里一点值钱的物件也没有，吃的东西也少得可怜，能活下来就应当知足了。

    咸瓜蛋儿伴随了我童年和少年的餐桌，可以说，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咸瓜蛋儿所有的营养成份，我的味蕾里至今存留着它那咸咸的脆脆的味道。所以，二侄儿带来咸瓜蛋儿的那天晌午，我便急不可耐地吃了起来，细细品慢慢嚼，还真咂巴出了小时候的滋味来。

    后来，二侄儿打电话对我说，我那77岁的大嫂，拖看老寒腿，走遍了沟里十几个瓜地，才拣到二十几个小生瓜蛋子。知道我爱吃，腌好后就全部拿来了，自己一个也没留。说着，二侄儿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拿电话的手也开始颤抖着。我和二侄儿都被这份最质朴最浓厚的亲情打动了。

    二十年前，我替大哥偿还了三千元的赌债，这让二侄儿顺利说上了媳妇。自父母走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大哥一家很少见面，大嫂却一直记得我的情，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

    咸瓜蛋儿，对于生活越来越好的人们来讲，它是那么廉价，登不了大雅之堂。然而对来我说，却是昂贵的，赛过山珍海味。虽然每次我只吃一点点，但那味道儿却能长久地保存在我的味蕾深处。它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想起我年迈的大嫂，正拖着疼痛的老寒腿，迈着艰难的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在瓜地间，用她那双昏花的双眼，仔细地在枯黄的秧下寻找着残存的小瓜蛋儿……

    老嫂比母，爱如厚土。 每次浮现她们的身影，我眼晴就会一次次被打湿。如今大嫂的腰身和四十几年前的母亲多么相像，她们永远不知疲倦的为一家人的吃食奔波劳作，永远把最好的菜留给丈夫和孩子们，哪怕只是一盘腌好的咸瓜蛋儿，也舍不得吃上一口。

    尽管，咸瓜蛋儿不是我最爱吃的食品，可如果有人问我，海参鲍鱼大虾和咸瓜蛋儿同时摆上，你选谁？我会毫不犹豫地答道：咸瓜蛋儿！  因为这是一道蕴含着母爱和亲情的小菜，更是一道让我铭记那段艰难岁月的小菜。

    看，那一个个被腌制得皱皱巴巴的小小的咸瓜蛋儿，多像被贫困的生活压榨了所有汁水，却依然保持生命的韧性和本色的千千万万个中国母亲。她们再苦再难，再累再饿，也要用干瘪的乳房喂养自己的孩子，哪怕奉献自己的全部，也无怨无悔。

    咸瓜蛋儿，那略带苦涩的咸，成了永远珍藏在我记忆中的最无法割舍的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