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霹雳闪电般的枪炮声，从桔红色的早霞，爬上双峰山的山头，直到疲惫不堪的太阳爷，跌跌撞撞地跌落下双峰山虎头崖下的山谷，才戛然而止。

双峰山虎头崖山顶上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个草棚子，即是热河抗日义勇军第三师的师前线指挥部。师长吕云山黑红的脸膛上，两道粗粗的剑眉，几乎倒竖了起来，挂着红血丝的眼珠子瞪得吓人。

三团长噗嗵一声跪倒在地，嘶哑的嗓子哭着说：奶头峰我们跟鬼子拼了三天三夜，我的团一千多人，最后拼到只剩下了三百人，我不能，不能全拼光了呀！师长！保住这三百人，还能保住我的团。我只能带领弟兄们撤了下来.......

师长，你枪毙我吧。我丢了奶头峰，没守住阵地......

师长，这时站在一边的副师长苏永志说话了，师长，饶恕他这 一回吧。小鬼子一个旅团，七八千人，三团顶了三天三夜，他们尽力了。

白白净净大高个子的副师长苏永志，和黑铁塔般的师长吕云山，形成鲜明的对照，苏永志一脸书生气，说话慢声拉语，咬文嚼字，吕云山的大嗓门、一说话就像扔下一个炸雷。然而，这时他说话的声音却如秋风飘摇着落叶一般凄凉。

我吕云山自打拉杆子起事，就定下一 个规矩，不论跟谁打杖，打什么样的杖，一定不能把一个伤员扔下，他们受了伤，走不动了，我背也得把他们背下来，叫他们跟我一起活，不能把他们扔下不管，那些也是我们的弟兄呀。

听着师长吕云山动感情的话，苏永志也频频点头。

是呀，弟兄们跟着我们打日本，是信赖我们，情同手足。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不能扔下他们。只是这次奶头峰三天三夜的血拼，实在是太残烈了。活着的兄弟，已经筋疲力尽，能够安全地撤下来，保住了这三百多人，已经是奇迹了。师长，当今大敌当前，危难之际，不可自伤呀！就放过他这一回吧。叫他重整三团，带罪立功。

听了副师长苏永志的这一番话，吕云山也觉得有理，就扭过脸，不看跪在地上的三团长，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副师长却替师长说了话：起来吧。回去把三团修整起来，还有更激烈的战斗等着你们。

谢师长！谢副师长！我王雷这颗脑袋，誓与双峰山共存亡！

这时，也站在一旁的参谋长史军提醒师长说：师长，你不是答应去参加县商会会长他们举办的恳谈会吗，时间差不多了。

回城。吕云山一摆手。

二

坐在吉普车里的吕云山，眼睛望着车窗外面碧绿的田野，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自从奉命来到凤凰城，看见千年古城众多的古建筑众多历史文物。他方知道总部派他的师来守卫凤凰城的意义。一旦这座古城被日军占领，不仅城中三十万百姓会遭到日军涂炭，众多古迹和文物也会遭到日军掠夺。守卫凤凰城也是国家和民族交给他的职责。双峰山是凤凰城的屏障，只有守住双峰山才能守住凤凰城，双峰山一旦被日军攻破， 一旦失守，凤凰城也保不住了

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双峰山的屏障奶头峰已经失守，全师不得不正面面对日军，生死一战在即，全师六千多人，还剩下不到四千人，敌方的一个旅团，至少还有六千多人，兵力悬殊不说，日军的枪炮也先进得多，最后的决战.....

吕云山不敢再往下想了。忽然，听见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口号声，这时他才看见对面县城的一条正大街上，正穿行着一队队游行队伍，高举着标语横幅，高喊着口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日本侵略者滚回老家去！

誓与侵略者血战到底！

一队一队的游行队伍，多是青年人，有大学生，也有中学生，他们都是十五，六，或十八，九岁的小青年，有的胳膊上还佩带着红袖章，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血战到底”

吕云山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吩咐司机绕过正大街，走小胡同。

宴宾楼大厅，银发红颜的县商会老会长， 和本城几位有声望有地位的老者已经在大厅迎候多时。

吕云山一走进大厅，就双手抱拳连连表示歉意：来晚了，来晚了。各位老先生见谅！

不晚，不晚。商会会长也抱拳拱手致意：吕师长率军抗敌，生死置于度外，我等钦佩至极。又一挥手：抬上来。

只见几个大汉抬着十几只猪羊走进大厅。

商会会长：吕师长，请允许老朽代表凤凰城的父老乡亲，向全师将士致敬。几只猪羊，物微心诚，不敢言激励将士斗志，只略表心意，以壮军威。

谢谢！谢谢！不胜感谢！吕云山又拱手相谢，谢谢凤凰城的父老乡亲，吕云山不才，愿倾一腔热血，率本师将士誓死保卫凤凰城！

商会老会长一定要吕云山坐上座，众人落座之后，老会长开门见山，直言道：当此战事紧张之时，敢请吕师长大驾光临，实在是事出紧急，我等有话要向师长坦陈。吕师长和全军将士誓死保卫凤凰城之决心，感天动地，天地可鉴。我等及凤凰城父老乡亲感激涕零，永世铭记。只是眼前形势空前严峻，凤凰城三十万民众的生死安危，全系贵军一身。可是敌我兵力悬殊之巨，非硬拼可挡，我军已遭重撞，奶头峰屏障失守，形势已发生根本变化，即或拼死一战，也难挡敌军之猖獗。千万百姓罹难，前景和后果难以想象。古语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等冒死谏言，不访接受日军改编，暂时保住实力，以图东山再起。也能避免全城百姓遭受日军报复性屠杀。三十万百姓的性命，当此危难之秋，全系于师长一身，恳请吕师长三思而行。

老会长刚说到这儿，就听大厅外面响起了呼喊口号的声浪：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与日寇决死一战！

决不做亡国奴！

忽然大厅的门被推开了，二三十个臂戴红袖章的青年冲了进来，振臂高呼口号。其中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手捧一份上千人咬破手指签名的请战书，走到吕云山面前，把血书交到了他手里。

吕师长，这时那个男生对吕云山说道：我们凤凰工学院医学院，已经组成了一支八百人的敢死队，请允许我们和你们并肩战斗，与日本鬼子决一死战！

三

离开宴宾楼，吕云山胸中的思绪一直在激烈翻滚。

当年拉杆子起事时，打出的旗号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却只有十几个人，没有一只枪，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个大刀片，吕云山就想一定要弄钱买枪。其中有一个弟兄的表哥，在华家庄首富华秀才家当管家，吕云山就叫他去说服表哥，里应外合，劫掠华家的金银珠宝，对半分成。

一个月黑头的夜半，吕云山带领十几个弟兄来到华家宅院大门前，管家早已把大门偷偷打开，管家指点吕云山金银珠宝藏匿之处，吕云山带人摸进华秀才的卧房，华秀才 突然被惊醒，不楞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喊了一声：谁？！

吕云山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捂住老爷子的嘴，又用毛巾堵住他的嘴，又用绳子把他捆绑了起来。

管家叫人把秀才的床板掀开，看见里面有五六个铁箱子，里面装的全是金银珠宝。

吕云山用分到的一半金银珠宝，买了几十条枪，队伍很快就发展到上百人。也算成了气候。可是，他却没想到，华秀才连惊带吓，当天夜里就咽了气。其时华家的大公子华世民，正忙于华家在城里几处商号的业务，得知家财被劫，老爸离世，发誓要报这血海深仇。

华世民回到家乡，出资成立了一个百十人的武装民团，一来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二来也是为了保护家乡不受土匪侵扰。

华世民先是派出民团四处追寻管家，终于在邻县一个大烟馆里找到了仇人，管家被碎尸万断，扔进大山里喂了狼。却始终没能找到吕云山的踪影。

已经成了气候的吕云山，却一直在四处打游击，没有一个立脚之处，就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建立一个根据地。吕云山在城里一家妓院里有一个相好的妓女叫黑牡丹，他经常光顾，每回都会送给黑牡丹不斐的礼物。黑牡丹对他言听计从。有人报告他说，城南一百里外处有一座山叫馒头山，山上建有一排排木屋，还有一个很大的房子叫聚义厅，是早年间一支反清复明武装队伍建成的营地。后来被土匪头目金彪带一伙人霸占了山头，这个叫金彪的大头目，喜欢玩妓女，也喜欢上了黑牡丹，经常化了装进城去会黑牡丹。

吕云山就打上了馒头山和金彪的主意，他送给黑牡丹十根金条，叫黑牡丹在金彪的酒里下毒，夺了金彪的命，一开始黑牡丹怕得要死，说啥不敢干，吕云山就威胁黑牡丹说，她若不干，她的性命也难保，又加送了她几件珠宝，够她后半辈子享用不尽的了。还保证说一旦事成，就送她远走高飞，任何人也找不到她，黑牡丹不干也得干了。

毒死了金彪，吕云山带领一百多个弟兄夜闯馒头山，一百多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支火把和一支长枪，先制服了几个守山巡山的喽兵，又闯进了喽兵们住的木屋，收缴了枪枝，迷迷糊糊的喽兵们，被聚集到聚义厅，吕云山把手里拎着的一颗人头，高高举起对众喽兵说：金彪把你们拼着性命收来的财富，全部都转移到了他在城里的一个相好的女人手里，昨天他又去会见那个女人，那个女 人对他说，他们积攒的财物，几辈子也化不完，叫他弃暗投明，投靠官府，她问过官府的人，只要他把山上的土匪全都交给官府，他就算带罪立功，就可以不再追究他的罪责。

我们从内线得到了这个情报，我带领几个弟兄在半路上劫住了金彪，问他是不是要出卖山上自己家弟兄，金彪掏出手枪叫我少管闲事，一边大声呼叫官府的人来抓我们。我们交了手，击毙了这个黑了良心的败类。逃出了县城，特来报告各位兄弟，兄弟们要是信任我吕云山，今后咱们就合伙在一起干。

说到这儿，吕云山一摆手，身后的几个人，打开两个麻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元，吕云山指着这些银元说，这些都是从那个女人家里搜出来的，本来就都是大家伙的钱，全叫金彪一个人独吞了。现在就分给大家。今后也一样，只要愿意跟着我吕云山干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了财物，我吕云山分多少 ，弟兄们就分多少 。

吕云山编演的故事，特别是那些白花花银元，打动了喽兵们，从此吕云山便成了馒头山的大寨主，大当家的。

清末民初的乱世，小股土匪武装林立，吕云山利用各种手段又搜罗了几股散兵游泳的土匪武装，势力越来越大，野心也越来越大，也想像关外的张作霖一样，称雄一方，匪官合流，却没曾想，日军炸死了张作霖，又突袭北大营，东北军一枪末发，拱手把东三省让给了日本人。激起了全中国人民的愤怒和仇恨 。吕云山的老家吕家村，日军追击一 支驻扎在村里的抗日武装，派飞机轰炸了村子，吕云山一家十几口人，父母哥嫂几个侄子，全都被炸死，无一幸免。国恨家仇，吕云山发誓要为家人报仇，不杀光日本人 ，他吕云山誓不为人。由各路武装联合组成的热河抗日义勇军一成立，他也应邀率全部人马加入了义勇军，被编为第三师。

游冠出身的吕云山，采取游击战术与日军周旋，碰上小股日军，便集中压倒数量的人马，围而全歼之，从不与大队日军正面冲突，以保存实力。又一连劫获了几股日军的军车，缴获了大量武器弹药，队伍的力量就更加强了。所以，此番凤凰古城受到日军威胁，总部便派他的师前去保卫。凤凰城有四五千年的历史，古迹数不胜数，差不多每一件文物都价值连城，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标记，日本人正是看中了它的价值，才发兵企图占领凤凰城，掠夺这些无价之宝。

所以，保卫凤凰城也就是保卫中华民族的重大遗产，保卫中华文明古国的象征。虽然吕云山不太懂得这些大道理，但是，国恨家仇使得他总想找机会多消灭日本鬼子，为死去的爸妈和全家人，和全村父老乡亲报仇雪恨。他欣然受命，也是因为总部对他的师屡建功高看一眼，给予充分信任。军长拍着他的肩膀头说：云山兄，闯荡江湖多年，你早已名闻遐迩，威名远扬，挥师之处，无不所向披靡。相信你一定会不辱使命，为中华民族的荣誉战而胜之。你进驻凤凰后，我会调遣一师在大河对岸与你遥相呼应，一旦受到日军威胁，便会驰援你师。两面夹击，全歼来犯之敌。

四

坐在吉普车里的吕云山，回忆着往事的一幕幕，不胜感慨，闯荡江湖二十年，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过无数，虽也打过败仗，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面临如此险恶的形势。原说一师布防在大河的北岸，一旦凤凰城这边受到日军威胁，就会跨河驰援，两面夹击，全歼敌军。却万没想到，日军派兵布防在大河南岸，扼住了一师驰援的通道，他的三师丢了双峰山的屏障奶头峰，全部暴露在日军正面，只能和日军正面一战了。然而，他心里清楚，无论是武器装备和兵力人数，日军都占有绝对优势，拼死一战的后果，只能是全军复没，他二十几年经营的队伍，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若是全军复没，他的全部家底，都将付之东流。他吕云山半生的心血，就将彻底化为乌有，灰飞烟灭，一去不返.......

吕云山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耳畔又响起了商会老会长的一番肺腑之言：

古语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等冒死谏言，不访接受日军改编，暂时保住实力，以图东山再起。也能避免全城百姓遭受日军报复性屠杀。三十万百姓的性命，全系于师长一身，恳请吕师长三 思而行。

忽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份千名大中学生咬破手指签名的血书。

誓死不做亡国奴！

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倒汉奸卖国贼！

一阵阵口号声，像炸雷在他耳畔鸣响。

他的心禁不住颤抖了几下。

亡国奴、汉奸，卖国贼.....

这是任何一 个中国人都背负不起的罪名啊！他吕云山戎马半生，英名一世，难道最后要落此千古骂名吗？

吕云山只觉得心口窝像被针扎了一样绞痛。脑瓜门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座落在东城一栋三层小黄楼的师司令部二楼会议室里，副师长苏永志已经等得不耐烦，围着会议的长条桌。来回转圈圈。听见门响，他站住脚，看见是师长吕云山走了进来，便急不可奈地问：

师长，他们找你干什么？都说了些什么？

吕云山没有马上回答，坐到正中间的椅子上，眼睛瞅住苏永志问：我叫参谋长通知开会。他通知了吗？

通知了，人很快就到了。

话音末落，只见门开处，几位团长副团长跟在参谋长史军身后，走了进来。

吕云山向众人摆了摆手：都坐吧。

众人坐下后，吕云山环视了众人一眼，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始说道：我们眼前面临的形势，大家都十分清楚，奶头峰失守，双峰山失去了屏障，我军完全正面面对日军，双峰山是凤凰城的屏障，一旦失守，凤凰城亦无险可守，与日军巷战，千年古城就会毁于一旦。所以，能守也得守，不能守也得守，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与双峰山共存亡......

说到这儿，吕云山的声音带着沙哑，嘴唇猛烈地颤抖了几下，才又说：我们已经牺牲了二千名弟兄，还剩下四千人。山下的日军一个旅团至少六七千人，绝死一战的后果，我不敢想像。今天县商会的老会长和几位老先生把我请去，说了他们的想法和意见。

这时参谋长史军展开一封信，请大家传看。一边说：这封信就是商会致我们师长和司令部的一封信。

大家传看商会的信，吕云山又接下去说：老先生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也是城中大多老百姓的担心。该不该接受日军的改编？还是与日军决死一战。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吕云山的话音末落，就听啪地一声响，苏永志把那封信拍到了桌子上，暴怒不可遏地喊叫道：一派胡言！完全是汉奸的说词！最近发现城里已经有日本人的奸细在活动。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我们投降，这些老头子只顾了保命，也和他们沆瀣一气，什么他妈的改编，就是投降。作汉奸卖国贼！

这时参谋长史军说话了：副师长，话也不能这么说，驻扎林城的华世民，华北抗日义勇军新一师，被日军围困了七天七夜，最后不也接受改编了吗？保住了全师人马，还驻扎在林城。要是不接受改编，新一师也早就不存在了。

照你这么说，为了保全性命，我们只有作汉奸了。苏永志瞪了史军一眼，质问道。

永志，你别那么大火气。讨论问题么。大家都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吕云山显然对苏永志对参谋长的态度有些不满，说道，让大家都充分地发表意见。

然而，却没有人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靓，都沉默不语。

大家是不是都没想好？先吃饭。下午再议。吕云山只得宣布休会。  

五

走出会议室，苏永志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祖祖辈辈开武官的苏家，也是一方的名圣之家，不管是官府还是土匪，都敬畏三分，他自小跟爷爷父亲练习武术。练得一身本领，继承家业，作了武馆馆长，也想大展宏图，干一番事业。却没曾想日本人几天之内就占领了东北。家乡也被日军占领，日本人几次登门相请，要他作本县的维持会会长，遭到他断然拒绝，他知道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不得不离乡背井远走高飞，投奔到石林县的舅舅家。

他之所以投奔舅舅家，是因为小时候父母亲和舅舅家给他和小表妹定了娃娃亲，以前他多次到过舅舅家，舅舅一家是京戏世家，小表妹自幼跟着父母亲学习功夫，十三岁登台，十七岁唱红，一副金嗓，一杆银枪，演穆桂英挂帅就是活灵活现活脱脱的穆桂英，唱念做打，样样出彩，穆桂英的一杆银枪，上下翻飞，出神入化。县城的首富华世民直看得眼珠子发直，禁不住从席中呼地站了起来，大声叫好。小表妹花云红成了远近闻名的刀马花旦名伶，成了方圆几百里家喻户晓的角儿。追捧者无计其数。本城首富华世民，打小酷爱京戏，对花云红更是痴迷得神魂颠倒，迷恋不已。一心想占有。却又没有机会。一直耿耿于怀。

那一年苏永志第一次到石林县的舅舅家串亲，第一眼看见已长成大姑娘的小表妹，就产生了特殊的情感，就在心里说，今生今世我不会再看上任何别的女人了，我一定要把小表妹娶到我手里。小表妹对这位一表人才帅气潇洒的表哥，也特别地有好感，两个人都把对方影像放在了心底深处最甜蜜的地方。时不时就会浮现在眼前，眼眶里就会有泪花儿闪烁出来。

所以，他此番投奔舅舅家，其实也是为小表妹而来。却怎么也没想到，舅舅得了重病，生命垂危，送到一家能治大病的外国人办的医院，住院费医药费贵得惊人。每天都要付一大笔医药费，是他们家砸锅卖铁也付不起的。

   本城的首富，开有好几家商号的华世民，是个铁杆京戏迷，花云红每出戏他场场不拉，每回都是大把大把的赏银，一直对小表妹花云红垂涎三尺，仗着他财大气粗，几次托人上门说媒，要娶花云红作三姨太。可以提任何条件。他都答应。被花家一再拒绝。华世民却不死心。此次花父重病，他便看准了机会，对花家说，只要花云红愿意和他结为百年之好，花父的全部医药费，全由他承担。而此时，花父的病情日见加重，医生说只有用进口的药，还有希望留住他的生命，进口药价格的昂贵，是一般人家想都不敢想的，是完全承担不起的，花家更是无力承担。在这种救人救命紧急关头，花云红已别无选择。

花父的命最后是保住了，而花云红的命运却成了 枕边流不尽的泪水。

到了石林城，听说他日思夜念的小表妹嫁给了华云红作了三姨太，如同晴天霹雳，天塌地陷了一般，小表妹给人作了三姨太，一个黄花大姑娘，竟然给人作了小老婆，苏永志怎能咽下这口气？

他探听到小表妹花云红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到城外的娘娘庙烧香拜佛，求普萨保佑家父身体康健，全家人平安。苏永志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心上人带走。

这天又是阴历八月的初一，苏永志早就备好了一匹快马，躲在娘娘庙的后角门的一棵大树下，因为他探听到小表妹每回来上香，都不愿走正大门，而是悄悄地从后角门进去。寺庙知道花云红的身分，一到初一十五，就特意给她留着后角门。

守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小表妹乘坐的轿子，停在了后角门门前，花云红从轿子里走下来，后面跟着一个小丫环。

苏永志喊了一声“云红！”三脚两步跨到花云红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说：表妹，快跟我走。我是特意来接你的。不由小表妹分说，苏永志一把抱起小表妹，把她放到马背上，一纵身也跳上马背，两腿用力一夹马肚子。大白马一溜烟飞驰而去。

跟随的小丫环，一下子傻眼了，追着大白马呼叫着：太太！太太！你要上哪儿去呀！

大白马却早已没了踪影。

六

苏永志有一个叔伯老叔，早年在家乡组织了一个民团，有一二百号人，势力很大，七七事变，日本人占领了家乡，他便带领民团进到大山里，经常袭击日军的小股部队和运粮运送物资的车队。打了就跑，日本人抓不着踪影，拿他们这些小股游击队毫无办法。

苏永志带着花云红投奔到老叔帐下，老叔知道苏永志一身的本领，特别欢迎，也特别信任他，叫他跟在他身边。加入热河抗日义勇军后，老叔被任命为副总指挥，跟日军打了几仗，苏永志表现得非常勇敢，又有计谋。后来总部就把他派到吕云山的三师任副师长，很快成了吕云山的得力助手，几回带领小股队伍袭击日军的军车，缴获了不少先进武器。改善了部队的装备，深得吕云山的赞赏和信任，渐渐地两个人也相处得如同亲兄弟一般。

然而，这次受命守卫凤凰城，与日军几番激战，部队损失惨重，二千多名弟兄牺牲，是自与日军交锋以来，打得最艰难最残烈的一次，他知道三师是吕云山经营多年的家底，吕云山不会把家底都打光，可是眼前面临的形势，敌强我弱，虽有险峰可守，也终究敌不住日军的猖狂进攻。吕云山的心里开始动摇了，老商会会长的一席话，更击中了他的痛处，更加动摇了他的信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吕云山的心已被这个古语占领。他召集团以上的军官开会，意图已很明显，就是要大家同意他的想法，接受日军改编，保住三师。

军官们也开始动摇了，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又有谁不把生放在第一位？有生的希望，没有人甘愿去拥抱死亡。

可是，他们想过没有，一旦接受改编，就等于向日军投降，就变成了汉奸卖国贼，就会被四亿国人所唾骂。就成了民族的罪人。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此民族危亡之秋，大丈夫又怎能惜己之头而卖国求荣乎？

苏永志越想心潮越加激动。他要找吕云山好好谈一谈，投降的路，是万万不能走的呀！

回到家中，他把眼前的形势和自己的想法，跟爱妻花云红说了一遍，这已经成了他们家的习惯，苏永志每当遇到困难和想不通的事，都要和爱妻说说，听听她的主意。别看花云红是戏子出身，没上过多少学，却看过古今中外很多书，很有思想见地。

听了丈夫的牢骚和心中的想法，花云红很是理解丈夫此时的心态，就说：永志，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们参加抗日，就是要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打了这么多仗，牺牲了这么多好儿男，不全是为了收复我大好河山吗。这次你们受命保卫凤凰城，也是民族给予你们的神圣使命。可是，眼前的形势异常严峻，只有两条路可走，也只能有两种选择。可是你却忘了，你前些日子叫你的副官到林城去打探情况，他的一个表哥在华世民那里任副官长，我记得他回来向你报告时说，华世民之所以接受改编，是在林城被日军四面包围，他走投无路，为了保存队伍，才不得已接受改编的。他不是死心塌地投降日本人，他血管里还流着炎黄子孙的血脉，你的副官也说，华世民不会永久趴在日本人脚下。他是卧薪尝胆，等待和寻找机会。我觉得副官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为什么不在华世民身上打主意？

听了爱妻的一席话，苏永志还是摇了摇头说：我的云红啊！你咋忘记了，我是把你从他手里抢过来的呀。夺妻之恨，他岂能忘记。你不也听说过，早年吕师长起事时，和华家的管家串通一气劫夺了他家的财物，还吓死了华老爷子，华世民一直要报杀父之仇，又怎么能和吕云山联手？出手救援我们二师？

其实吕云山在心里也盘算过华世民，他也知道华世民之所以接受改编，是为了保存队伍才不得已而为之。他不会甘心永远作汉奸。苏永志对爱妻说：吕云山知道，杀父之仇，华世民是永远不会宽恕他的，更不会在这种时候向他伸出援手。所以，他和我都从来没有提过这个话题。云红呀，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呀！

照你这么说，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走那一条路了。花云红不同意丈夫的观点。我了解你，你宁肯战死，也不会向日本人投降的。可是，你也得想想，吕云山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四千名官兵，可是抗日的有生力量啊。为什么不可以想想另外的办法？既保住了队伍，又能战而胜之？永志，你去跟吕师长说，就说我花云红愿意去劝说华世民，劝说他和我们联手抗敌。我们两军前后两面夹击，就有可能全歼日军，这也是他华世民洗刷罪名的一次大好机会。他既然不想永远作汉奸，就该走出这一步。

苏永志瞪大着眼珠瞅着爱妻，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前竟然浮现出花云红在舞台上演穆桂英挂帅时的情景。

云红，我相信你！你能行！

七

可是，吕云山还是一劲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弟妹不愧是女中豪杰，在世的穆桂英，可是，永志老弟，你知道我和华世民之间的过结，他一直要为父报仇。恨不能取下我项上人头，祭祀在他老父亲坟头上。我心里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我也知道华世民是为了保存实力才违心接受改编的，你还抢走了他的三姨太，他怎么还能和我们联手？ 老弟呀，别痴心妄想了。咱们还是开会讨论研究该怎么办吧。我们为什么不能学习华世民？保住队伍，就有翻身的那一天。

坐在长条会议桌两旁的人，谁也不肯先发言。吕云山急眼了：你们都哑巴啦！都说话！

苏永志呼地站了起来：那我说几句。我的一些想法，刚才跟吕师长说了，其实是我内人的想法。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内人是我的表妹。为了救父亲，她不得已嫁给了当时县城里的首富华世民作了三姨太，。我不甘心，乘表妹到娘娘庙上香，把她劫走了。和华世民算是有夺妻之恨吧。所以我和师长从来都不敢想叫华世民向我们伸出援手。我们的一师又被阻隔在大河对岸，帮不了我们。所以，师长才想接受老会长的建议，接受日军的改编，以图东山再起。可是，一旦我们背上了汉奸的罪名，一生一世也洗刷不净啊。中午我回家吃饭，内人说她愿意去劝说华世民 ，毕竟他们有过那样一层关系。她说她有信心，她说华世民也是一条汉子，不会永远甘心作汉奸。她说她能说服他。可是，师长不相信，不太同意。我想听听大家各位的意见。要不，咱们表决一下，同意的请举手。

令人没想到的是，除了吕云山，全都举起了手。

苏永志瞅着吕云山说：师长，就叫内人走一趟吧。兴许还有希望。

吕云山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大家都表态了，那就试一试。试不成，就只好接受老会长的建意了。

八   

花云红自幼习武，练得一身功夫，飞腿跨上一匹大白马，两腿一夹马肚子，大白马亮开四蹄飞驶而去，苏永志的副官骑一匹红马，也跟随其后，策马而去。

马不停蹄，人不下鞍，穿山过河，追风赶云 ，直奔林城。

华世民得到报告，不楞一下从坐椅上站了起来。

花云红！

他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

然而，他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个绝美女人的形象，耳畔上竟然响起一阵锣鼓声，一声叫板，一溜细碎的台步，全身被挂的穆桂英，一个亮相，唱道：

大炮三声如雷震，

披绣甲跨征鞍整顿乾坤。

华世民的眼珠子直了......

以至于从此他便神魂颠倒，花云红夜夜都会在他梦境中出现.....

她！她！她.....她来了！                                   

华师长，别来无恙！

一个女人已经站到他面前。

你，你？.....华世民愣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但是，毕竟久经沙场，尽管他的心口窝还在砰砰跳，他还是强力抑制住了自己，叫自己平静了下来。

花小姐，请！

两人在大厅的两把太师椅上落坐。这时华世民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盯住花云红依旧青春秀美的脸问道：  

是什么风把花小姐吹到我这儿来的？

大炮三声如雷震，披绣甲跨征鞍整顿乾坤。

花云红没有正面回答，却说：华师长，你还记得么，每回你听我唱这两句，你都忍不住站起来叫好，还想听我再唱一回吗？

我第一回听你的戏，就是听的这出戏，至今我都难以忘怀。华世民不无感慨地说。

花云红站起身，用嘴自己打着锣鼓点，在大厅的红地毯上走了一圈台步，开口唱道：

大炮三声如雷震，

披绣甲跨征鞍整顿乾坤。

辕门外层层甲士列成阵，

虎帐前片片鱼鳞耀眼明。

见夫君气轩昂军前站定，

全不减少年时勇冠三军。

擂鼓三声辕门进，

众将士听我把令行。

花云红一个亮相站定，又唱道：

抗外敌穆桂英百战英勇，

传千古万世留名。

大丈夫中华男儿，

岂甘自毁半世英名。

报国仇保河山，

当是中华男儿使命，

还请华师长三思而行。

听花云红唱完，华世民久久沉默不语，又坐回到坐椅上的花云红，却窥见华世民的眼角边有一点泪花在闪动，她知道她的话戳到了他的心窝子上。花云红又说：

华师长，我此番前来拜见，是前来伏荆请罪的，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求在你我合师携手御敌之后，你再兴师问罪，我花云红任打任罚。

这时候只听华世民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那个事不能全怪你，大太太二太太合起伙来挤兑你，逼得你难以立身，我没照顾好你，我也有责任。

云红，我不怪你，你能来看看我，我很高兴。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苦。为了保存几千名弟兄们的生命，我不得不接受改编。身背汉奸的骂名，我一天好觉都没睡过。一闭上眼睛就作噩梦，半世英名，毁于一旦。

我不甘心哪！我知道你们二师现在的处境。 吕云山也想步我之后尘。你的那个表哥坚决反对。所以，你来劝说我，叫我对日军出手。我猜的没错吧。

一点没错。花云红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国难当头。每一个中国人，都当以民族危亡为重。赶走日本侵略者，还我大好河山，是每一个炎黄子孙责无旁贷之神圣使命。如果华师长肯于捐弃前嫌，暂时放下家仇，把国恨置于第一位，与我师携手抗敌、一举消灭日寇。则乃我中华民族之幸！华师长之幸！华氏家族之幸也！

华世民又禁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云红，你是把我逼到墙角上了，我哪还有退路？跟吕云山的家仇，我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会善罢甘休，你告诉他，暂且寄下他的项上人头， 待打走了日本人，我一定要用他的人头，祭到我老父亲的坟头上。

停了一下，华世民感慨说：你一个女流之辈，为救国难不畏风险挺身而出，我三尺须眉，还怎敢装孬种！你回去告诉吕云山和苏永志，叫他们假意接受改编，稳住麻痹日本人。后天午夜，我军穿行一条秘密山路，夜急行军摸到敌后，二时整，一颗红色信号弹升空，两军同时向日军发起进攻。日军没有防备，可一举全歼之。

九

霹雳闪电般的枪炮声响起。弯弯的月牙把温柔柔的月光，欢跳着洒落在双峰山的山头上，直到满天闪闪烁烁的星斗，噗嗤一声跌落下双峰山虎头崖下的万丈山谷，才戛然而止。

日军横田旅团，睡梦中全都被送回了日本国的姥姥家，去面见天皇诉苦去了。

凤凰城沸腾了，满城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游行的青年学生队伍，把吕云山托举到半空中，高喊着铁军万岁！

站在自家二楼阳台上，看着满街游行队伍，欢呼雀跃，花云红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她禁不住又哼唱起了穆桂英挂帅那两句唱词：

大炮三声如雷震，

披绣甲跨征鞍整顿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