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是我在小村里唯一的死党，我们之间缔结的友谊可以追溯到刚刚蹒跚学步的那会儿。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当年那个物质严重匮乏的时代，不说能吃好喝好了，每天能把手脸洗干净的孩子也不是很多，六子就是这为数不多中的一个吧。
　　还有，六子的长相也不错，圆圆的眼睛，属于很机灵的那种。用当时从南京上山下乡来到小村插队的知青张姐的话说，我和六子是小村里她最喜欢的孩子，所以我们俩当时没有少得到她从省城里带来的许多稀罕的吃物。不过，我们时不时也就充当了她的“开心果”。
　　记得那会儿正值“唐山大地震”过后不久，防震成了小村里重中之重的事情，家家户户搭造防震棚，地震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有一次，张姐正在与众人闲聊，看到我和六子走过，话题很快就转移到我俩身上。
　　“你俩过来，我问你们一个问题，答对有奖哦。”
　　我们俩立刻意会到又有好吃的东西在诱惑着我们了，当然机不可失，连忙说：“好啊，那你就快问吧！”
　　张姐清了清喉咙，“现在大家都在防震，谁知道地震是什么样子的？”
　　六子大我两岁，似乎懂得的也比我多点，是他首先想到的答案：“地震的样子嘛，就好像是筛筛子呗！”我也在一旁肯定地附和着：“是啊，是啊，就像筛筛子一样呀。”
　　众人霎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张姐还意犹未尽，接着追问：“什么叫筛筛子呀？我们搞不懂，谁能现场给模拟一下呢？”
　　我俩看张姐还没有起身去拿吃物的意向，就迫不及待地按照自己的想象满场子转悠起来，说是打醉拳，还是“羊角风”发作，只有鬼才知晓。
　　总算等到张姐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都流出了泪来，她才摆摆手示意我们停下，接下来就是我们俩享受那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时间了。
　　入学的年龄到了，我们俩更是一对形影不离的伴儿。我们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回家，最让同伴们羡慕的是，我们每个礼拜天都可以乘公共汽车去一趟县城，到新华书店看各式各样的小人书，中午还可以去六子在县城工作的哥哥家吃一顿免费的午餐。为了能买上一本自己喜欢的小人书，我们俩曾多次合计着如何在公共汽车上逃票，而每次都能顺利得逞。
　　读中学后，我转学去了县城重点中学，六子还在小村里的学校就读。后来，由于我的功课紧张，和六子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每次回家的时候，总要向家人问起六子的情况，他们告诉我，六子辍学了，参加了村里的农事劳作。我有点失落，想象不出更好的理由。
　　一次，我在村口遇到他，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我问他为什么不继续读书，他笑得很轻松，说自己的学习成绩一向不是很好，家庭条件也不许可他一直读下去。我还想说些劝慰的话，但始终没有说出来。一阵沉默过后，倒是他来勉励我，说我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将来一定会有个好的归宿。
　　再后来，我读了十多年的书，也没找到什么好的归宿，最后还是回到小村作了代课教师，我们接触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当时我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情感的困惑成了我们探讨最多的话题。
　　“我爱的人她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她。”曾经困扰很多人，包括我和他。
　　我十二次的相亲经历在他人看来匪夷所思，而他最明了其中原委。
　　一个女孩曾经扬言要为他殉情自杀，也只有我才知道他的苦衷。
　　在他的竭力怂恿下，我有过千里追寻一段情缘的壮举。
　　他也把郁积心底难以了断的情结向我吐露，寻求我能指点迷津。
　　我们都是当局者，没有旁观者的清醒。我们只能一起回忆曾经拥有过的甜蜜和失落，一起激励各自把握好眼下的幸福，去憧憬那更美好的未来。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订婚了，但不是他心仪的那个女孩，我问他能割舍下那段情吗？他的眼里掠过一丝灰黯，说他努力过了，女孩的父母还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他说长痛不如短痛，那样没完没了的爱情马拉松，只能伤害更多人。
　　我想坚持“只有真爱，才能地久天长”的理论，可想到自己在爱情面前也是个两手空空的主，愣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后来我知道，与他订婚的女孩是我们村里干部的一个亲戚，虽然心里有点不屑，嘴里还是说着“恭喜恭喜”。
　　六子的父母年事已高，兄弟姐妹九个中他排行最小，哥哥姐姐虽都成家立业，但在农村里靠那一亩二分地生存的人家，能自给自足已经不错了，更别说有余钱去接济他人了。
　　他硬是靠自己的双手置办齐了结婚的所有家当，这一点我是自愧不如的。他却说我的命好，摊上了一个家底殷实的人家。
　　婚后的第二年，他的儿子出世了，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他儿子也到了入学的年龄，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还在坚持你的理论？找一个吧！”他倒是劝慰起我来了。
　  “过时货，没人要啊！”我打趣着。
　  “我听你的同事说邻校的一个老师条件很不错，只是你还在犹豫？”他的消息还蛮灵通。
　　“咳，哪有的事？”其实，事情是有那么一回事，只是我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没有你读的书多，感情的事我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我以前的感情经历你最清楚，现在看来，当初没有坚持，也不能说是错误呀！”
　　是啊，当年他心仪的女孩虽然在他提出分手后曾一度消沉过，可后来还是振作起来，重新选择了生活，而且眼下过得也很好。
    坚持是一种选择，放弃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