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轶事(二)
【涂鸦获狱】
张君是原延寿中学高15班的学生。小伙子一表人才。字也如其人隽秀,可谓铁划银钩行云流水。他平时总喜欢到处涂鸦,以其字的方圆兼备博人一赞。可就是这一涂鸦习惯,在文革期间把他送进了监狱。
那时,全国的权威报刊就剩下了“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那时各报纸的中缝,不像现在这样刊满了各种广告。一般的时候,报纸的中缝是空白的。
一天,张君翻看《人民日报》。不知是谁在报纸的二、三版的中缝处横着写下了“打倒刘少奇!”几个字。其中的“刘少奇!”写到了三版的文字上面了。中缝处只有“打倒”两个字。于是,张君挥笔在中缝的“打倒”下面,竖行写下了“毛主席万岁!”五个字。
不久,不知是谁将这张报纸的三版撕下去了。这样,报纸的中缝处就剩下了不知谁横写的“打倒”和张君在下面竖写的“毛主席万岁!”五个字了。一条反动标语就这样产生了。
正巧,当时延寿县正在追查公安小学门前张贴的“打倒毛主席”的反标案(后来这桩反标案侦破了。书写和张贴者是寿山公社的一名叫王忠仁的公安助理。此人1968年10月被处死刑)。无独有偶,张君的涂鸦与公安小学门前的反标案遥相呼应。张君的“现行反革命”的罪名就难逃干系了。
1967年5月17日,张君和另外两名学生(赵启之、王静修)同时被捕入狱。
涂鸦何罪之有?“打倒刘少奇”非他所写,撕报非他所为。不同人,不同时,不同款,可是,那是一个不容解释的年代。有人硬是把这些强捏在一起,就罗织了张君的罪名。
拷上手铐的刹那间,张君满脸的无奈,满眼的无助!
(注:张君,牡丹江师范学院中文系主任,现已退休。)
【顷刻间天上地下】
1966年8月的一天,延寿县第一次大型批斗会在延寿中学的后操场上举行。
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端坐着各路造反派的“领袖”们,还有当地工农兵各界的代表人物。这些都是当时全县瞩目的大人物。
其中的贫下中农代表叫左宪良。他代表着全县十七万贫下中农来大会支持红卫兵小将们的革命行动。
他坐在台上,满面春风,时而与身边的工人代表和解放军代表侃侃交谈,时而振臂高呼口号。尽显着贫下中农的革命性和对红卫兵小将的热情支持。
批斗会愈开愈烈,口号声愈喊愈高。全场五千多人个个激愤不已。这时,不知是谁向大会主席团递交了一个字条。大会执行主席看了一眼字条,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贫下中农代表左宪良,面部现出了几分难色。但,逐日深入的革命形势决定了他决不敢隐瞒任何信息。
于是,他敲了敲麦克:“大家静一静!”一切行动听指挥,刚才还沸腾着的大会场顿时静得无声无息。“刚才有革命群众揭发了一个重要情况,”执行主席顿了顿,“现在我来宣读揭发材料。”全场肃然,全场候听。“左宪良不合格做贫下中农代表,他家是漏划地主!”执行主席又看了一眼左代表。全场哑然!
“不可能!”左代表竭力辩解道。
“打倒漏划地主左宪良!”“把左宪良轰下台!”
转了风向的口号声一浪又一浪地迭起。不管左宪良如何辩解,他还是被轰下了主席台。
下了台的左宪良单想尽快地逃离会场,但还是被革命群众揪住,推到了黑帮行列。人们又神速般地现场为左代表制作了一顶高帽。于是,批斗对象中又多了一副面孔。
这一幕,让人们不由得想起了在全国政协会上,班禅.厄尼多赞由大会主席台(班禅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被轰下台(当时认定班禅参与了西藏叛乱)的情形。
不须调查,无须核实,有人揭发就视为事实。这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是负责任的,还是草率的。反正这就是那个时代。
【打倒我爹!】
1966年的8月,骄阳似火。
延寿县文革以来第一次大型批斗会在延寿中学操场举行。来自全县各行业、各社队的造反派和延寿中学的全体师生共5000多人云集在操场上。
烈日烤灸,热气蒸腾。人们如同被放在烤炉上汗蒸一般,个顶个满头大汗。他们的革命热情也如这八月天,热烈激昂。
这次批斗大会,主要是批斗延寿中学的“三家村”——原校党支部书记刘发达、原校党支部副书记王富(时王富已任六团中学校长,革命中又把他揪回延寿中学)、原延寿中学总务主任陶元茂。
大会主席台,是用木板临时搭建的。上面端坐着各界造反派的“领袖”,还有军代表(原延寿县武装部部长丁云华)、工人代表(记不清是谁了)、贫下中农代表左宪良。
刘、王、陶站在台下接受“革命”。革命小将(也有部分教师)纷纷上台揭发“三家村”的罪行,并深刻剖析他们如此所为的狼子野心。按照这些分析,刘、王、陶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就是蓄谋已久要推翻无产阶级专政了。那可是罪恶滔天了!
群情激奋,愈批愈烈。刘、王、陶三个人的头上戴上了一米左右的纸糊的高帽。这是解放以后第一次给人戴高帽。几分愤怒中还有几分滑稽。又一会儿,他们的胸前又挂上了半米见方的纸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的罪名和人名。
“打倒走资派!”“打倒刘发达!”“打倒王富!”“打倒陶元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天动地,此伏彼起。仿佛雄壮的交响乐,又如铿锵的号角。
这时,台上的造反派“领袖“突然站起来,对着大喇叭高喊:“刘友斌出来!”
刘友斌,刘发达的长子,时为延寿中学初三学生。
“领袖”号令,岂敢不出!刘友斌战兢兢地走出了队伍。
“你领着大家喊口号!”领袖命令道。
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友斌此时犹豫了。喊吧,那里有亲爹;不喊吧,就是对抗革命,罪莫大焉。
“喊啊!”“领袖”有点不耐烦了。“就喊‘打倒刘发达’这一句。”目标更明确了。
刘友斌攥了攥拳头,真想窜上台打“领袖”个“狗抢屎”。他看了看戴着高帽,挂着牌子,规规矩矩站在面前的父亲。昔日这位哈东著名的中学校长,如今竟是这般狼狈的下场!昔日权威有加的严父,如今竟要亲听儿子的“打倒”!天理何在?
刘友斌还真是聪明过人。他举起拳头,带头高呼:“打倒刘发达!”全场云集响应!再呼:“打倒刘发达!”全场应声过天!三呼:“打倒我爹!”“打倒我爹!”全场应声不减。四呼:“打倒我爹!”场内应声减半。人们终于回味过来了。
“停!”“领袖”有点气急败坏。“你为什么喊‘打倒我爹’?”“刘发达就是我爹啊,我喊着喊着就情不自禁喊成了‘打倒我爹’了。”刘友斌似乎是满脸的无奈。
“领袖”瞪了刘友斌一眼,望了望全场如山似海的喊过“打倒我爹”的革命群众,搓了搓双手,无可奈何。
戴着高帽和牌子的刘发达抬头看了看这个“打倒我爹”的大儿子,眯了眯双眼,又低下了头。
多少年后,我和刘友斌住隔壁,说起这段往事,他的脸上现出的是一种狡黠的满意。
(刘友斌,延寿县职业高中副校长,已故。)
【一对鸳鸯和万寿无疆】
文化大革命初期,“破四旧”是一场被称之为深刻的思想革命。
一队队红卫兵,高举战旗,走上街头,荡涤着一切“封资修”。
延寿县评剧团是当时全省的先进剧团。《花木兰》《柳毅传书》等传统剧目在全国汇演中先后获奖。《夺印》《金沙江畔》等现代剧目也先后在省内拔得头筹。张志光、张玉兰、王少华、由玉彬、刘昌祥等都是省内名角。剧团保藏了许多古今戏装、剧本。这是弥足珍贵的文化财富。可惜的是,这些财富在“破四旧”的口号声中,毁之一炬,顷刻间化为灰烬。
国营理发社新进的一台烫发机也成了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罪恶工具了,当然难逃一砸。那时,留长辫是“封建主义”,烫发则是“资产阶级”。这是无奈还是滑稽?
我姨奶家的大表叔结婚时,亲友们凑份子给他买了一块大镜子。虽不值几个钱,在那时也算得上贵重礼品了。大镜子的下端图案是一对鸳鸯在荷花中戏水。每天,大表婶站在大镜子前梳理自己时,总是仔细地端详着那对戏水的鸳鸯。在大表婶那泛红的脸上和微笑的双眼里可以捕捉到苦涩生活中那点滴的幸福和喜悦。
“革命”到了,“破四旧”来了,姨奶看着大镜子犯愁了。如果哪一天红卫兵闯进屋里,鸳鸯戏水的大镜子肯定难逃“破四旧”的铁锤。
一天,我在姨奶家的窗下走过,坐在窗台上的姨奶急忙把我喊进了屋里。
“这可咋办?”姨奶指着大镜子上那对戏水的鸳鸯。
是啊,这可咋办?一时无计可施。突然,姨奶家墙上的一幅宣传画令我眼前一亮。那张宣传画的下端是一句“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的口号。
“快去找张红纸来!”我催促着姨奶。
“干啥?”姨奶不解。
“快去!”我无暇解释。因为街上红卫兵的口号声越来越近。
姨奶找来一张大红纸,裁下了一条正好能遮住戏水鸳鸯的红纸,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了“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十三个大字。然后用胶水贴在大镜子上,把个戏水鸳鸯遮盖得严严实实。
姨奶看着我的“作品”笑了。她在我的肩头狠狠地拍了一下:“你小子,真有招!”
大镜子安全了,姨奶安心了。
多少年后,大表叔和大表婶搬出去另住了,姨奶把家中的所有家具都任大表婶挑走,唯独那块鸳鸯戏水的大镜子还端挂在姨奶家的墙上。
【编者按】发生在文革时期的林林总总事和被打倒的事例真是荒唐至极,本篇作者列举了延寿县四件荒唐事例,让人气愤,无奈。涂鸦治罪,说你是地主立马打倒批斗,让儿子领头喊打倒老子的口号变态无人性,连最起码“鸳鸯戏水”都害怕被破了四旧,可想而知那个年代人们活在无知者无畏中,任由黑白颠倒,哗众取宠。文革这一页虽然翻过去了,但历史的教训不容小觑,是为了荒唐事以后绝不荒唐演。推荐阅读。编辑:梁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