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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打演习

作者: 路人丁 点击:3038 发表:2017-08-01 11:20:46 闪星:6

摘要:谨以此文,纪念伟大的建军节,纪念自己那段别样的人生经历。

   三十年前,我在陆军23军某团特务连工兵排任班长。部队驻地在哈尔滨郊区。如你所知,部队番号是不允许泄露的。当年我们写信落款都是代号:哈尔滨市81162部队56分队。可是,让我放心也让我悲催的是:这支部队撤编了,这个番号也就不存在了,它只能留在我们这些喜欢怀旧的人的心里了。对了,你是不是还对“特务连”感兴趣?不瞒你说,我在给同学写信的时候,颇具自豪感。大家的回信,尤其是女同学的回信,对这个词的感兴趣程度超乎我的想像。

  有点扯远了,我还是简单介绍一下我的连队吧,也是为了方便后边我要讲的故事。特务连的含义就是完成特殊任务的连队(和文艺作品里的“特务”不是一回事,那是间谍),是野战军建制中团级单位的直属连队(我说的是我们那个时候,现在的建制不清楚,也不敢随便打听),辖三个排:一是警卫排,负责军容军纪的纠察、违纪官兵的管理、团部机关的勤务,还有就是首长的安全警卫工作了。你看电影电视里挎着手枪,跟在首长后面能说会道,炮弹袭来的关键时候扑到首长身上的角色就是我们连的战友,能进警卫排的都很机灵,用现在的话说,颜值也得高。

  再有是侦察排,任务是探索行军路线、侦察敌情、需要的时候抓抓“舌头”(俘虏)、为指挥部提供情报等等。直观点和你说吧,《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好些年前有个样板戏《奇袭白虎团》里面的主人公严伟才(原型是志愿军英雄杨育才)都是侦察排长。这个排的训练课程散打格斗占一大半,所以是每个战士的向往,挑选的人也都是身体灵活体格健壮的。

  最后介绍我们排——工兵排,主要任务是遇到雷区等障碍的时候,为部队开辟通道,就是探雷排雷,还有冲锋时候遇到碉堡等障碍、部队受阻时候,指导或者亲自上去爆破,还有指导工事的开掘之类,总之是危险活也是技术活,需要很多炸药量的配比计算爆破方向的推导等等。所以我所在的排多数是有文化的人,训练科目多数时间是在室内进行,人就内敛一些。

  当时流行的总结是:稳稳当当警卫排,牛逼哄哄侦察排,老气横秋工兵排。别奇怪,当兵的避免不了说点粗话。

  我们是野战军,所以每年都会安排打演习,并且是为了应对北方严寒天气的冬季演习。三十年前,还没听说过什么厄尔尼诺现象,黑龙江的冬天零下四十来度都是常态。你没经过的话,看看电影《智取威虎山》就能感受一下,那部片子虽然情节悬乎点儿,现在为了什么“吸睛”,目标是票房收入、不都得那么做么?但它对天气寒冷的表现一点都没夸张。

  话说那年十二月份,上级来了命令,我们又要出去演习了。这次是团里自己导演,地点在距哈尔滨七十公里的阿城一带,那里是丘陵,村庄间隔较远,一旦大雪来临,地形地貌很难辨认。没有特殊,我们连除了警卫排跟着团指挥所乘车之外,其他两个排作为先头分队提前出发了。作为步兵,那个年代,部队机动还是依靠脚板,而且徒步行军还是重要训练科目。第一天给我们的任务是十个小时六十公里,天黑前赶到一个叫红星大队的宿营村庄。老天照应,一个大晴天,又是统一前进。我们每人背着一个背包(盖的被子)、一个羊皮大衣(白天冷了穿,晚上铺在任何应该睡觉的地方)、一把工兵锹或镐(我们排专有)、一支冲锋枪或者半自动步枪、子弹带、水壶、便携米袋(行军时候粮食要分散携带)、挎包(装一些小的生活用品,当时很多学生以拥有一个为炫耀),总计约三十公斤。整理好行装后,我们又把白得耀眼的褥单披在身上,当时,部队还没换装,和《林海雪原》里的装束一摸一样,“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这一天是允许走大路的,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这几十人的队伍该有多拉风。

  可是再怎么拉风也抵挡不住疲劳啊。这时候,我们特别希望像电影里那样,有一群文工团员——当然必须得有女兵——拿着快板,唱着数来宝,或者像王芳那样在路边敲着一枚小鼓,唱着“烽烟滚滚”啥的,要是能把我们谁的名字“老李老赵”地编排进去就更好了。然而,不可能有,我们步兵团是不会有文工团的,更不会有女兵。现在看电视剧,无论国军还是八路军,好家伙普通连队的指导员都有女的,真是羡煞人也。要知道,在边远地区的野战部队,流行着两句很酸楚的话:当兵满三年,母猪赛貂蝉。真实写照啊!

  当我们走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好多新兵脚上打了血泡,我们没有了出发时候的精神抖擞,但还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了那个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红星大队。村长(那时候好像叫大队长)给我们分配老乡家住宿,我的班住在村子西头的那家,看来是比较殷实,房子是当地少有的砖房。房东是一个粗壮的汉子,四十多岁,很热情,透着东北男人的豪爽。闲聊中,知道他是村小学的校长,还是位军属,我们感到亲切了几分。不一会,军属大妈烧好了一锅开水,烫脚的时候,校长又找来几根马尾巴上的硬毛,替几个战士挑开了血泡。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这招相当管用,一宿包好。当时,我看到江苏兵小刘眼泪汪汪,应该一半是疼,一半是感动吧。

  连队开晚饭了,校长从外屋搬进来一坛子白酒,是那种纯粮食酒。说啥都要给我们每人倒上一碗,我们推辞不过,嘿嘿,就接受了,谁让当兵的多数都好这口儿呢。当然,这是违反纪律的。不过那酒真是纯正,正经的小烧,那时候好像还不会做假酒呢。据说现在有好多有钱人都时兴喝这类酒了,是因为少吧?

  第二天清晨,整装出发,校长夫妇早早给我们的水壶灌满了“开水”。可是当我们走到半路,拧开壶盖准备喝水的时候,一股浓烈的窖香型弥散开来。唉,又被违反了一次纪律,好在,没被领导和别的班战友看见。

  当天是分散完成任务,侦察排先走了一步,什么任务无从了解。我们排分成几个战斗小组,分别排查方圆五十公里内几条主要道路的雷区,第二天晚上到达一个叫靠山屯的村子集结。我拿好地图、指南针,领了标注经纬度、方位角的任务条,带着老杨小朱出发了。

  早上出来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沉,中午开始下起鹅毛大雪,好在风不算太大,路和沟渠还可以分辨出来。下午三点,我们到达指定“雷区”,拔去标志障碍的蓝色小旗,按时完成了任务。可怕的是,突然刮起了呼呼的北风,天色一下子黑下来,鹅毛大雪变成了细沙状,击打在脸上,相当疼痛。不好,“大烟炮”来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没敢喊出来,因为那两个南方战友还不十分了解它的威力。转眼间,眼前的路、庄稼地、沟壑都变成一片白色沙漠,远处隐隐约约一道道褶皱。我们趴在雪地上,用手电照着指南针,明确了靠山屯的方向,开始了艰险的跋涉。

  路,已经分不清楚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膝盖深的雪里挪动着,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三十五六度,可头上却是汗水。偶尔遇到孤零零的枯树,我们坐成一团喝几口校长灌在壶里的酒。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这几斤六十度的烧酒救了我们的命吧。

  下半夜三点,我们居然发现一个村庄,可是进到村里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家家阖门闭户,一片漆黑。村子不大,好像几十户人家的样子,中间一条街路,房屋分设两边。我们走到另一边街口,赫然看到一个低矮的草房里面亮着灯,隐隐约约看到烟囱冒着白烟。你知道什么叫“救命稻草”么?我当时脑海中蹦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木头栅栏门没有上锁,那年头好像也不需要这个。院子很大,我们三个径直走到房门口,使劲敲门,一阵沉默,门徐徐打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汉差点打个趔趄,从他嘴唇的颤抖程度我能猜想到我们三人的摸样。我们使劲抖落身上的积雪,露出领章帽徽的时候,老汉才平稳下来,没问缘由,把我们让到屋里。屋子里面热气弥漫,原来是一个豆腐坊,怪不得这么早就亮灯。这时,老婆婆热情地邀请我们上炕,火炕那个温暖现在我都忘不了。一会儿功夫,老婆婆端来一盆水豆腐,一碗东北特有的萝卜丝咸菜,还有一盆大米粥,大米粥啊,当时这地区还没有水稻,这大米也许就是他们的年货啊!我当时嗓子有点发紧,没让眼泪流下来。

  枕着枪,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我们几个一觉睡到上午十点,老人家说什么都要我们吃饭再走。我们打听一下靠山屯的方位和路程,知道还有三十公里,而且路还好走,心里安稳了很多。临走,我们执意把所有的粮食都留给了两位老人家。

  天完全晴朗起来,久违的太阳也出来了,虽然小了一点,但足以照亮前方的路。天黑的时候(黑龙江的冬天黑得太早了),我们终于到达了集结地——靠山屯。这个村子太大了,几条街路纵横交错,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必须找到连部复命,又无法挨家去查。这时,恢复了精神的小朱说了句:我们找大队干部问啊,他们管分配房子啊。一语点醒梦中人,恰巧遇到一个小伙子,把我们带到大队书记家,书记三十多岁,看起来非常机灵。一打听,他也弄不清楚哪个是连部。忽然,他说:同志,你别急,我有办法。我们喜出望外,见他进了里屋,或许去查记录去了?

  突然,听到外面的广播响了:社员们注意了,你们谁家住的是特务连的连部……我的神啊!我一个箭步跨到屋里,一把拔下他的广播线。他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看着我。

  我平复一下情绪,尽量缓和地跟他说:我们是在打演习,有敌情,不能用广播喊……他羞赧了一下,搓着两手,憨憨的笑了。

  过了一会儿,找到连部,我问连长:刚才听到广播了么?

  连长毫无波澜:听到有响动,没听清说什么,让通信员去院子里听,又没声了,么子情况,刚才广播啥子了?

  对了,连长是四川人,后来还问过我:格老子,龟儿子,那天广播里到底说啥子呦?

  

【编者按】三十年前的一场演习,可谓惊心动魄。先是背三十公斤的装备,一天急行军六十公里,脚板“光荣负伤”;后来遭遇“大烟炮”,在零下三十五、六度的情况下,依靠老百姓的支持,安全归队。文中不仅详细介绍了特务连的职能,还用大量的文字描述了军民之间的深情厚谊。充分证明了“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推荐阅读,编辑:唐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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