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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故事(下)

作者: 梦秋 点击:1473 发表:2017-03-31 11:30:27 闪星:1

  6、梅姐


  梅姐是小村公认的美人胚子,怎奈小时候的一场“小儿麻痹症”给她留下个终身残疾。梅姐到今天对她死去多年的奶奶还耿耿于怀:“要不是那个死老奶奶当时从中作梗,我也不会是现在的命运了。”

  原来啊,梅姐患“小儿麻痹症”期间,一位串乡的外籍郎中曾经给她配过一剂药方,说是祖传秘方,要他们吃完见效后再去抓两剂,保证能把病症除根。起先连下地行走都困难的梅姐在吃了那剂中药后果真可以下地走路了,一家人自然是高兴得了不得。但在那个“重男轻女”思想还在作祟的日子里,梅姐奶奶的一句“女孩子家能走路就行,早晚是嫁人的货”,居然把梅姐母亲本想坚持再抓两剂中药的话也给哽在喉里了,从此梅姐的命运便被烙下永久的印痕。

  “文革”期间,梅姐那副天生的“金嗓子”征服了所有文艺宣传队的男女老少,一位慧眼独具的“伯乐”一心想把她栽培成一棵“唱歌的苗子”,无奈就是那只跛脚使她断送了一条光明的前途。

  她后来进了村小学教书,天性活泼的她仿佛忘记了自己跛脚的事实,整天咿咿呀呀地唱着,快乐得像一只百灵。

  光阴荏苒,梅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上门提亲的媒婆跑破了门槛,可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两年下来一桩婚事也没有撮合成功。

  梅姐的母亲有点着急,劝慰着闺女:“你也老大不小了,甭挑三拣四的了,能过日子就成。”梅姐笑着不说话。

  小村很多人都说看出了苗头,认为祥子哥对梅姐一往情深,他们一定有故事。

  梅姐说不可能,她一直把他当弟弟。

  祥子哥的父母早逝,与妹妹跟着年迈的奶奶过活。小时候,小村同龄的孩子总喜欢欺负他,他总是默默地忍受着。一次,有个男孩又在寻衅滋事找他的茬,梅姐看见了,一把将那个男孩摁在地上,直到他叩头求饶。谁知就从这件事情过后,祥子哥就把梅姐深深地记在心里了。

  其实,祥子哥也就比梅姐小几个月,因为从小他的家境贫寒,身体稍显得有点单薄而已。随着年龄的增长,如今的祥子哥也出挑成了一个堂堂的男子汉。

  一年秋季征兵,祥子哥也报名参加了。最后,小村去了三个男孩子只有他一个人体检合格。

  临出发前的一天晚上,祥子哥约梅姐在村头的小石桥见面。祥子哥向梅姐表明了心迹,梅姐没有明确地给他答复,而让他按照小村的习俗请个媒人上门去提亲。

  祥子哥回家把事情的原委跟奶奶一说,奶奶马上嚎啕大哭起来:“祥子啊,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指望享你什么福,可你也不能娶个跛脚的媳妇呀,这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啊,可怜你那早已死去的爹娘哦,在地下也不会瞑目啊。”

  祥子哥撂下一句话“我这辈子除了梅姐谁也不娶”就上部队去了。

  不久后的一天,这话也传到梅姐父母的耳朵里。他们更是大发雷霆:“这世上什么样的男孩你不好找,偏看中那个穷光蛋,将来讨饭都找不着门啊。”

  梅姐也一样固执,大有“非祥子不嫁”的阵势,一连几个上门提亲的媒婆都被她给回绝了,气得她的母亲直跺脚。

  祥子哥在部队里表现不错,第二年就被转为“志愿兵”。春节回家探亲期间,小村里谁人见了都面露羡慕的神色。

  这回祥子亲自登门找到梅姐的父母,态度诚恳:“大爷大娘,我家的底子薄,你们担心梅姐将来跟着我会受穷,这我能理解。”

  老人面对如此坦诚的青年,反而感觉不好意思了。“啊,啊,是我们的梅子配不上你,她的腿脚不灵便。”

  “不,梅姐虽然腿有残疾,但她心地善良,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人,请二老把梅姐嫁给我吧,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今后一定会让梅姐过上好日子的。”

  老人还能说什么呢?就这么,他们订下了这门婚事。

  祥子第二次探家的时候,他们结了婚。小村里有人说他们是“好事多磨”;也有人说他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有人替祥子报屈,说他应该有更好的归属。

  梅姐只是淡淡地笑笑:“这就是缘份吧。”

  次年春天,梅姐生了个女儿。祥子哥把她们娘儿俩接到部队住了两个月,一家人享受着世间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梅姐从部队回来不久,小村里很多的流言蜚语也不胫而走。有说他们没有生到男孩两口子正闹着别扭,有说祥子在部队已经有了相好,更有说梅姐跟学校里的一个男教师关系暧昧。

  “是话有音,是草有根。”祥子的奶奶本来对他们的婚姻就不很满意,如今再有这么一些爱嚼舌头的人搬弄是非,老太太怎么想心里怎么不是个滋味,整天在梅姐面前总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梅姐更是满腹的委屈,小村几乎没有人家还住茅草屋,可她仍然是这为数不多人家的其中之一;一个人侍候着孩子不说,还要去学校上课,还有那几亩责任田要种;苦点累点不怕,回家还得看奶婆的脸色。梅姐回娘家也没有说过自己的难处,只是在夜深的时候自己独自抹眼泪。

  最让梅姐不能接受的,祥子说好春节回家探亲的,如今他忽然又改变了初衷,这不得不使她对外面的传言警觉起来。

  她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只是想看个真实。

  春节后,她背着刚满周岁的女儿赶到部队,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那个曾经许诺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男人,而今正搂着另外一个女人嘻嘻哈哈。

  他一看到梅姐,马上过来献殷勤。“哟,你们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去车站接你们啊。”

  “我哪里有那个福气,恐怕有人早把我们娘儿俩给忘了。”梅姐再也没有那么高的风格,满肚子的苦水一股脑儿都涌了出来。

  祥子自知理亏,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说自己对她从没有二心,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是首长的千金,平时就喜欢开玩笑,何况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看中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兵蛋子?

  梅姐听他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道理,可心里仍然觉得不舒爽:“那你说好春节回家探亲怎么又临时变卦了呢?”

  “我不是说过多少遍了吗?是部队有事情走不开,现在你来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啊。”他倒理直气壮起来。

  梅姐本来也不是个不明理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去找领导对证也没有多大意思了,再看他对她们娘儿俩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渐渐地,心里窝着的一团火也慢慢熄灭了。

  说话间,梅姐来部队也一个月了,学校请的假期也到了,春种也快开始了。梅姐又回到了小村,开始了忙碌而又清苦的日子。

  有段时间,她老觉着恶心,原以为是干活时着了凉,去村医疗室要感冒药时,赤脚医生把了脉后哈哈笑得她莫名其妙,一问才说她已经有了身孕,她自己也傻了:“没这么巧吧?我有节育环呢。”

  为了慎重起见,她第二天去了县人民医院,诊断的结果与村医生说的一模一样。怎么办?梅姐也矛盾极了,要是能生个男孩,一来可以缓和自己与奶婆之间的紧张局面,二来也可以延续祥子家三代单传的香火;可转念一想,眼下计划生育抓得那么紧,就是托张哥拜李姐弄了个“准生证”,将来培养孩子的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梅姐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好打电话跟祥子商量,谁知他接到电话高兴得跳起来,说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让她只管安心养着身体,其他的事情由他一人操办。

  梅姐也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在那个女婴落地第一声啼哭后被撕得粉碎。祥子第二天就回了部队,奶婆更是一副凶神恶煞般的脸孔。一个月子里,幸好梅姐的娘家住的近,不然真的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梅姐没有怨恨任何人,她说:“这就是命!”

  梅姐可以承受两个孩子的抚养重担,也可以接受祥子提出的离婚协议,但她唯一咽不下的就是说她第二个孩子是“偷野汉子生的”。

  经过法院两次调解最终仍未能达成协议,梅姐一直带着两个孩子在小村过活,祥子在部队再没回来过,也从不给她们任何接济。

  俗话说:“路不平,众人踩。”小村里一些耿直的乡亲都看不过意,纷纷来给梅姐出主意,要她去部队里找他的领导,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不能让他有好日子过。

  梅姐已经对他心灰意冷,经他们这么一点拨,几近熄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起来。

  她只身一人带着两个女儿来到部队,不料,祥子在部队果真跟那个首长的女儿假戏真唱了。梅姐什么话也没说就直接去了首长办公室,首长一听,世上哪有此等事情,分明就是陈世美再世嘛!他让梅姐放心,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事态也并没有按人们的愿望发展下去。那对男女面对部队的处分,不但没有悬崖勒马,他们竟然趁月黑风高之夜远走高飞了。

  梅姐此时明白,一个心已远离的男人,即使硬把他固守在身边,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她又回到了小村,没有了以往百灵一样婉转的歌喉,生活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使她整个人也变了一个人似的。最是在农忙的季节,她一个人一辆平板车上拉着成熟的稻麦,两个女儿蹒跚着跟在后面使出吃奶的力气推着,谁见了都会滋生出一份怜惜。

  转眼间,大女儿初中毕业了,看着母亲这么辛苦,懂事的孩子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读书,执意要辍学回家帮母亲承担一份家庭的重担。梅姐看着态度坚决的孩子,再想想自己浑身的病痛,含着泪问女儿:“你不读书将来会怨恨妈不?”女儿扑到梅姐的怀里早已泣不成声了。

  梅姐一段时间里老感觉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在大女儿一再催促下才去了医院,诊断结果是冠心病。梅姐说死倒不可怕,就是放心不下这两个孩子,说得两丫头抱头痛哭。

  说着,二女儿也到了参加高考的日子,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没有给全家带来任何欢笑,那一笔在常人家庭看来不算太高的费用对她们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再苦不能苦了孩子。”有人提议让梅姐去找祥子,孩子长这么大没花一点心血,这读书的费用拿点也不算大方吧?

  可还没有等梅姐动身,奶婆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到了门上,说祥子跟那个部队首长的女儿离开部队后做煤炭生意确实赚了一些,还生了个儿子;可后来又与朋友合伙做房地产开发,在一次视察工地的时候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跌成了重度脑震荡,那女人见此情形把儿子送到祥子的妹妹家,自己卷着所有的家产消失了。奶婆忽然跪倒在梅姐面前,老泪纵横:“梅子,我们一家都对不住你们娘儿仨,可你看在与祥子夫妻一场的份上,求你原谅他吧,我给你磕头了。”

  梅姐一下子懵了,“我今后一定会让梅姐过上好日子的……我今后一定会让梅姐过上好日子的……”祥子曾经那铿锵的誓言犹如洪钟在她的耳畔轰鸣。

  “天啊,这难道就叫缘份吗?”梅姐一声凄厉的哭诉晕了过去。


  7、阿财的婚事


  阿财是我在小村里接触最多的一个同龄人,因为我家开的一爿小店与他家是对门,所以我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收工回来,也经常会到我的店里坐坐,东拉西扯地聊一些小村外面的故事。

  他当时喜欢听台湾的一档娱乐广播“中广流行网”,特别是那句“让海峡两岸中国人同时体验轻松活泼多样的流行感受”的广告语,还有那海量的港台流行资讯,渐渐的,我也喜欢上了那档节目了。

  还有对我影响很大的一件事,就是他是我打麻将的启蒙老师。刚学会打麻将的那会儿,真像似吸毒上了瘾。记得当时每天晚上,我吃完晚饭去店里值班,他都会准时约好三个麻友坐等我的到来。尽管每次总是我输钱,但每次我都最开心,总觉得他们能陪我玩已经很不容易了,输点小钱就算交学费吧。我一向就是会调整自己的心态。

  阿财的父母是小村有名的精细人,真可谓一个错钱都不会乱花。隔壁村的一个菜农每天卖菜经过我的小店时总会找一个借口坐下来歇歇脚,不出一袋香烟功夫,她便会把话题转到阿财家。先是向我们询问一些他家的近况,而后就说她家的闺女阿梅与阿财年龄相仿,最后是直接感叹他们两家要是能结成亲家那一定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大家也都跟着一旁应和道:“是啊,是啊。”

  一些参与聊天的好心人便去跟阿财的父母说起这件事,谁知阿财的父母心里却嘀咕着:“十个做生意的九个都会算账,还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呢?”你瞧瞧,八字还没见一撇呢,他们都开始互相盘算了。

  就这么,大家谁也都没有把话挑明。阿财照样请媒婆介绍对象,阿梅也照常去相她的亲。

  可老天就会捉弄人,无论媒婆怎么撮合,他们各自就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最终还是象征性地请了一个媒人把他们两家拢到一个桌面上来,谈论起他们的男婚女嫁终身大事。

  小村里的人都认为两个人这回终于可以修得正果了。

  然而,事情却没有按照大家想象的轨迹去发展。他们早晨一起去县城百货大楼买订婚聘礼的,还没有到中午,阿财一个人回来了。邻居们都在窃窃私语:“该不会出了什么岔子了吧?怎么会阿财一个人跑回来呀?”

  后来听媒人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大家都认为这桩婚事估计没有希望了。

  本来双方约定好,给女孩买两套衣服、一套黄金首饰作为订婚聘礼的,谁知道阿梅准备买一件呢料上衣时,阿财在一旁嘀咕:“太贵了。”阿梅没有说话走开了。阿梅在首饰柜台看戒指时,阿财又在囔囔:“农村人买这个玩意哪里合适啊?”阿梅忍不住了,扔了一句“那你去找合适的人去吧!”真可谓话不投机,两个人直接分道扬镳了。

  小村里的各种传言立刻炸开了窝:有说阿财比他爹妈还精细的,有说阿财把钱看的比媳妇亲的,有说阿财这辈子只能打光棍的……

  时光似箭飞,日月如穿梭。一晃几年时间过去了。阿梅嫁到小村的一户刘姓人家,儿子都几岁了。阿财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婆娘。

  小村里的张阿婆是个热心肠的人,她踮着小脚去跟阿财的爹妈说:“现在四川云南贵州的女孩嫁到小村里也有好几个,她们过起日子来也怪安稳的,何不花几个介绍费请他们给阿财也娶一个媳妇?”阿财的爹妈说什么也不同意,连说:“那可绝对不行,万一哪天女孩子跑了,岂不是人财两空?”

  说着说着,几年时间又过去了。阿财还是孤身一人,岁月的风霜已经在他的面颊上刻上清晰的印痕。

  阿财的爹妈有点着急了,眼看着儿子已经步入不惑之年,婚事还没有着落,在小村里会被人当成笑话的。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阿财的爹妈敲响了张阿婆家的门,他们想请她去邻村的李家给阿财说媒,李家的有个闺女刚刚与丈夫不合离了婚,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儿。张阿婆一听没有推辞,只是惋惜道:“要是当初跟阿梅结了婚,孩子都可以读大学啦。”

  阿财的爹妈喃喃的说:“唉,还是缘分没到吧?”

  今年春节我回到小村时遇见阿财,阿财已经跟李家的闺女结了婚,那个小女孩也一声一个“爸爸”叫得很亲切。

  我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祝福。


  8、那些风流事


  小村的民风是淳朴的,与那些风流韵事无关。

  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会儿,农村土地还没有搞联产承包,大伙儿干活都是由集体(那时叫生产队)统一分工安排。每天凌晨时分,我们还在睡梦中,耳畔就会响起生产队长那从“广播筒”里发出的如洪钟般的“开工令”:“农妇联小鬼注意啦,今天全体社员都到东湖锥化肥。”

  锥化肥,是隆冬时节干的农活,既可以让冬小麦接上基肥的劲,也可以将冬小麦在越冬前完成那道踩实根系的程序。

  那时,我们晚上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吃完晚饭都早早地睡了,所以早晨醒的也快。大人们起床去地里干活,我们一帮无事可做的孩子也会跟着大人到地里田头去玩,尽管手脚都冻的生疼,但我们照样能把冰凉的石子玩得滴溜溜地转。

  等太阳有一个竹竿高的时候,生产队长便吆喝大家在田头短暂休息,这也是小村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一两个钟头的田间劳作,虽是在数九寒冬,也都个个汗流浃背了,大家席地而息,有人随手就把棉衣解开凉快一下。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便会将此刻当成了他们尽情表演的时段。

  一个先开腔了:“阿英嫂子,你今天的奶子怎么这么大呀?”

  另一个跟着起哄:“你个瘦猴子,阿英嫂子今天的奶子大不大你怎么知道啊?”

  阿英嫂子早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怕这等猴头耍泼?开口便骂:“你这个瘦猴真的没良心,昨晚让你喝了一夜的奶,没有感激老娘哺育之恩,现在你还竟说起老娘奶子大?真是该天打五雷轰!”

  一旁想看笑话的更是一哄而上:“你个瘦猴真的假的啊?阿英嫂子喂你一夜的奶?能不能当众再表演一下啊?”

  那瘦猴得寸进尺:“我倒是想再表演一次,就不知道阿英嫂子愿意不?”

  阿英嫂子是谁啊?当然是当仁不让,撩起衣襟道:“你个猴子,老娘已经生了两个娃儿了,就算多养你一个也无所谓,有种的就来吧?”

  几个年轻力壮的莽汉早已把瘦猴子像捏小鸡似的架到阿英嫂子面前,几个平时爱开玩笑的婆娘顺势按住阿英嫂子,一把拽出她那白花花的奶子,一群男女闹成了一团。

  生产队长一生厉喝:“骚什么骚啊,留点劲干活啦!”

  大家马上收敛起来,各自拿起农具回到起先劳作的原位上,又开始紧张的忙活起来。

  改革的春风吹遍小村的原野,十一届三中全会也让小村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农村实行一家一户的土地承包责任制,大伙儿开始以家庭为单位,日出而起,日落而歇。小村人的物质收益确实增加了,可大众的精神生活也随之淡漠了。

  那些油嘴滑舌的爷们没有了用武之地,渐渐地,开始游走于小村的角角落落。一些精力过剩的人便玩起了花头,今天邀三五兄弟一起喝酒聊天,明天看谁家农活赶不上趟儿,自告奋勇去帮忙打个下手。

  天长日久,风花雪月的故事便开始有一搭无一搭地流传开来。

  谁家与谁家打的火热,简直成了共产主义似的“共产共妻”;谁家男人成了谁家的“干活机器”;谁家的老婆又成了谁谁谁的什么什么……

  小村有句俗语:“好话不出门,丑事行千里。”

  一时间,小村里的新鲜事一出接一出:儿孙满堂的老哥与老伴一辈子没有红过脸,也因为帮助邻里犁一亩地闹得不可开交;年轻小伙更是由于跟邻居小媳妇的一句玩笑搞得夫妻怄气三两个月不说一句话;更有一些长舌妇们吃饱了饭没有事做整天张家长李家短地瞎说一通……

  难得回家一趟的我,春节回到小村,也常常被推举为“和事佬”,为他们充当过几回“民事调解员”的角色。

  虽然没有经验,但我认定我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少爷们绝对不会做出那些“有失体统”的事情。

  我先找那些本分老实的大嫂们聊天,细听她们的一番抱怨唠叨之后,我笑了,问大嫂们:“看到谁家有个难处,帮上她们一把老哥有错吗?”嫂子答:“谁家都会遇着难处。”我又问:“人家为了答谢老哥,烧两个小菜,请老哥喝两杯小酒有错吗?”嫂子也说:“知恩图报理所当然。”我开始反问:“既然老哥做好事没有错,人家答谢也没有错,你生的是哪门子气呢?”嫂子道出了实情,是小村里的风言风语让她咽不下这口气。我接着说:“嫂子,你跟老哥几十年结下的夫妻情分,那犁一亩地就能给替代了?”嫂子开始支吾着说不出话。我开始剖析给嫂子听:“你和老哥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无事生非的长舌婆娘,她们爱说啥说啥,我们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嫂子笑骂我:“你小子读了几年书,外出混迹几年,倒学会教训嫂子来了。”我连忙赔不是:“岂敢!岂敢!” 最后是老哥进了门来,二话没说,冲着嫂子就嚷:“兄弟来了,你还愣着干嘛?赶紧炒两个小菜给我们兄弟喝酒!”嫂子于是满脸桃花:“是呢,兄弟你快陪你哥聊聊,我去做饭,今儿个留下喝酒!”天空立刻烟消云散。

  遇着那些年轻夫妻怄气的,调解确实不是一件好办的事儿。我这个叔叔辈分的人,与他们的思维方式毕竟也是有点代沟的。跟他们谈三纲五常无疑是对牛弹琴,询问他们夫妻不和的缘由,他们竟冠冕堂皇地说:“没有共同语言。”我责问他们:“当初父母认为你们性格不投为什么你们寻死寻活要结婚啊?”他们说:“因为我们真心相爱。”我诘问:“现在你们没有真爱了?”媳妇哭着说:“他没有以前对我那么好了,现在他的心被小村里别的女孩勾去了。”男孩怒目圆睁:“她不可理喻,整天疑神疑鬼,这个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我有点哭笑不得,明确告诉他们:“你们读的书比你们父母多,见的世面也比你们父母开阔。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既然选择了,双方都要学会包容,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如果在一起是相互折磨,放手也许是一种更好的解脱。我也不想说太多,你们自己想好。”说完,我告辞出门,两个年轻人却面面相觑。

  后来,男孩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夫妻和好了。我说本来你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要是跟小村里那些婆娘们在一起拉呱,她们能把小村里那些所谓 “风花雪月”的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简直能以假乱真。

  我跟她们开玩笑,小村里的人应该感谢你们,否则,大家哪来去找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9、孩子,你这是怎么啦?


  智子是小村名副其实的九〇后,一九九〇年正月出生。爷爷是村小学校长,奶奶在校园里开了一爿杂货店,爸爸是村团支部书记,家底也算殷实,生活条件在小村里很少有人家比得上的。

  智子从小就顺从听话,刚会走路就跟着爷爷奶奶住在校园里。每天除了去教室里上课,他更多的时间喜欢信手涂鸦,看到什么画什么,想到什么画什么: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特别是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动画片《奥特曼》,可以说是信手拈来,三笔两笔,一个神武威猛的奥特曼就跃然纸上,常常博得过往的人交口称赞。

  说着讲着,到了读小学的年龄,智子的各门功课在班级里也都是名列前茅,全家人当然是开心得了不得,爷爷奶奶更是把他当做命根子一般呵护疼爱。

  自从全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以后,小村的入学儿童也明显减少。为了响应县委县政府合理利用教育资源的号召,各村只开设幼儿园和学前班,小学只开设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初中一年级开始必须要集中到乡镇去就读,乡镇离家毕竟有10来里路程,每天走读不现实,而要住校则更困难,智子虽然已经12、3岁,平时连一只袜子都没有洗过,更不要说自己打饭洗碗了,爷爷奶奶说什么也不舍得。

  大家一合计,爷爷正好也到退二线的年纪,何不打个病休申请去中学旁边租一间房子带孙子读书呢?奶奶更不放心他们祖孙俩一起住,毕竟都是男子汉,真的要他们每天洗锅抹盆,还指不定糟成啥样呢?奶奶毅然决然地关了杂货店,与老伴一起来陪着孙子读书了。邻居们知道了都很诧异,认为付出这样的代价真是太大了。爷爷奶奶没有后悔,说为了孙子的学业,他们牺牲再大也值得。

  智子现在学的毕竟是初中课程了,爷爷要想课外辅导确实也力不从心。奶奶除了一日三餐鸡鸭鱼肉给孙子备足营养,学习上更是帮不上一点忙。

  转眼是一学期的期中考试时间,智子没有让爷爷奶奶失望,各门功课都是优。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智子开始迷恋上网络游戏。先是不能按时间放学回家,爷爷奶奶问起原因,他慌称是在教室里做作业。这样的日子久了,爷爷奶奶也起了疑心,去学校一打听,差点没有把两个老人气死。

  可怜的两个老人深更半夜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互相搀扶着去镇上一家挨着一家游戏机室去找,当看到智子两眼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游戏机屏幕两只手拼命地摁动按键时,爷爷举起拐杖朝着孙子劈头盖脸就是一棍,这一棍确实也重了点,智子还没有缓过神来,鲜血已经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智子也许意识到爷爷内心的愤怒,也许也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后悔,他慢慢地站起身低着头出了游戏机室的大门。

  第二天,智子起得很早,胡乱地吃点早点就去上学了。奶奶在一旁心疼地流眼泪,嘀咕着:“你这个死老头子,下手也太重了,要是孙子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啊?”爷爷满腔的火气还未消呢,狠狠地顶了一句:“死不了。”

  奶奶还是不放心,偷偷地跟着孙子到教室里去看。看孙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心才放到肚子里。晚上放学,智子也都能按时回家。爷爷奶奶总算以为可以安心了。

  一年一度的期末考试到了,智子成绩单上竟然有两门功课挂起了红灯。问其缘由,他说自己也不知道。

  爷爷叹息说,一个人该吃哪碗饭早已是命中注定,随他去吧。奶奶说什么也不服气:“多好的孩子啊,莫不是我们前世作了孽现世报应到孙子身上啦?”

  后来从任课老师那里了解到,自从智子迷恋上了网络游戏,上课的神情都是恍恍惚惚的,很简单的提问他都解答不出来。另据班主任说,有时他利用自修课的时间还溜去网吧打过游戏。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中考的分数公示,他肯定无缘省重点中学了。全家人在为他读“普通高中”还是读“三加二大专班”而举棋不定时,智子的爸爸找到我,当时他跟我在上海同一个工业园区打工,知道我以前教过几年书,想让我给他们一些建议。

  我分析智子初中读书失败的原因,首先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尤其是隔代关系,平时教育孩子溺爱的成分自然偏多;其次是父母没有经常跟孩子沟通交流,未能及时掌握孩子的思想变化;再次是跟学校老师没有很好地保持联系,在孩子遇到困难时未能帮助孩子一起共度难关。

  最后,我建议把智子带到上海来读一所民办职业技术学校,一方面在父母身边有个照应,另一方面将来就业也方便。我帮智子选择了一个当时很热门的“模具设计”专业,如果专业知识学好了,眼下市面上的操作工月薪已经近万元。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智子,将来的路怎么走?就看你自己喽!


  10、百果园


  小村四面环山,东面是白虎山,山脚下是一个人工水库,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青草湖”,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琼瑶的电视剧里高胜美唱的那首主题歌:“青青河边草。”

  由于白虎山紧邻省道,山上的土壤也还不算太贫瘠,于是大凡小村里的形象工程都非它莫属。

  起先,是“农业学大寨”的那会儿,小村人硬是靠背挑肩扛把本来并不陡峭的小山泡修成了层层梯田,粮食产量也没有见高多少,用觉悟高的村民话说:“这叫响应党的号召。”

  后来,乡镇领导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今天这个领导上台说:“绿化荒山,果树先行,三年成林,五年收益。”于是,全村社员上山栽果树,这个领导说桃树、杏树、梨树成本低见效快,大家就一起栽桃树、杏树、梨树;那个干部说蜜枣、板栗、核桃经济效益高,有村民又挖了桃树、杏树、梨树去栽蜜枣、板栗、核桃。

  几年过去,白虎山简直成了一个百果园。

  土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偶有几户村民嫌伺弄果树太麻烦,整天不是除虫就是剪枝的,干脆挖了果树又种上了庄稼。不过还好,他们没有像西山、南山那些采石场把好端端的一个山泡给挖成“瘌痢头”,因为农作物套种在果树中间,秸秆的生长自然要比周围的果树矮半截,这恰好给果树起到通风增加日照的作用。

  春天里,你要是走进白虎山,就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里。红的桃花、粉的杏花、白的梨花,还有蜜蜂、蝴蝶伴随在你身边翩跹起舞,空气里都充满了香甜的味道。

  秋天,你再来山上看看,一树树挂满沉甸甸的果实,叫你摸摸这个,还想瞅瞅那个。村民也很热情,直接会让你把最中意的果实摘下来现场品尝。

  现在,有外商也相中小村的这座小山泡,说这里有山有水,适宜投资开发成观光农业旅游项目。湖里可以开辟水产养殖和垂钓中心;山上可以开辟水果采摘和农事体验项目。

  小村里的老人笑着说:“鸡窝里还真能飞出个金凤凰啦!”

  看来,祖祖辈辈生活在小村里的人们马上就可以告别那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一个个也能从种地的行家里手来个华丽转身,说不准哪天也会成为观光农业旅游项目开发建设的“标兵”和“能手”。

  小村不敢奢望做“华西第二”,但依托小村的自然优势,合理开发,顺应市场的节拍,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盱眙是“南京的后花园”,我们就把小村打造成后花园里的一片“小菜地”吧?

  小村故事也就在这不很宏大的愿景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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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村故事多,有苦也有乐。梅姐遇到负心汉、阿财婚事的烦恼、堂哥的风流事、智子的教育问题,都是小村里每天上演的轻喜剧。但愿小村能在作者的愿景中越来越好,最终能成为“南京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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