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你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天苍苍、野茫茫，纵横驰骋。

　　你是一幅泼墨画，肆意挥洒，无须雕饰。

　　你是暴发的山洪，声势浩大，不可抵挡。

　　在我幼年的记忆中，你就是真理。你说的做的都是对的；哪怕错的，也无人敢质疑。因为在我们的眼里，你是权威。只要你一声号令，我们言听计从，如有违抗，定斩不饶。

　　每当你替父母分担家务的时候，也就是我们遭殃的时刻；大姐二姐简直就成了你拳头的“肉垫子”，我和妹妹由于年幼而少挨许多皮肉之苦。你脸色的阴晴变化，就是决定我们那天快乐与否的晴雨表。

　　母亲说你那独断专横的性格是在你儿时生病期间给惯成的。我们却认为这是做哥哥的所享有的特权。因为在兄弟姐妹当中，你也是付出最多的，重活累活，非你莫属。所以，你挑水的时候，我们立刻会打开大门，扫清道路上的一切障碍，等候你的大驾光临。

　　那魁梧的身材，强健的体魄，也增强了你对外的威慑力。同辈的邻人大都会让你三分。也许正是大家的宽容忍让，助长了你的傲气。于是，你那“惟我独尊”的心理难免会滋长膨胀，有时甚至对长辈竟也不够尊敬，这就给自己“惹火烧身”了。父亲第一次打了你。那一回，我的印象很深刻，因为父亲从未打过我们。

　　你读中学的时候，升学要靠地方保送。父亲为了能让你读高中，地方干部的客都请了，可你对读书没兴趣。父亲便决定让你学一门手艺——兽医，因为我们村的定点兽医是我们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就这么，你的学徒生涯便开始了。

　　你的悟性还好，不到半年，家畜的常见病症基本能够确诊。难度稍大的技术，像母猪的阉割、公牛的去势，一时还不能准确到位。父亲就问你哪方面条件还欠缺，你向父亲提出要一块手表，父亲二话没说，给你买了一块当时市面很走俏的“钟山”表。可是，一段时日过后，技术长进得仍不够明显。父亲再次提起以往的话题，你又向父亲提出要一辆自行车，父亲也满足了你的愿望。可遗憾的是，你的技艺仍停滞不前。

　　父亲急了，问你还有什么条件，你竟提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要求——买一辆手扶拖拉机。不知父亲当时是出于何种目的，居然又给你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可是同时让父亲不愿看到的一幕也出现了：你每天沉溺于拖拉机，而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本职，更不要说去钻研自己的业务技术了。

　　父亲是个很开明的人。他看出你的心思已不在这一行，也就没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你的选择算不上错，也不算很正确。因为从事兽医这一行的人大都发了家，你的拖拉机驾驶技术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但是你挣的钞票要辛苦得多。

　　提及你的驾驶技术，简直可以说是有点玄乎了。“快”，是你的一大特色。在快车道上，你敢跟任何一辆车比速度。“稳”，是你的又一大特色。在崎岖的山道上行驶，你可以避开重重障碍如履平地。“重”，是你的第三大特色。载重半吨的拖车，你能叠加三、四吨的货物仍行驶如常。

　　还有更玄的，用你自己的话说，喝过八两老白干后，在快车道上行驶，凉风习习，半睡半醒，那时的感觉是最惬意的。我们听起来都有点心惊肉跳。

　　其实，你的机械维护保养技术还是不错的。远近的同行好友遇到一些疑难问题常会过来与你一起切磋探讨。

　　在我读中学的时候，由于当时客运交通发展得较慢，你就成了我的“专职司机”。每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前准时到校门口接，星期天再送我去学校赶上晚自修。就这么，风里来、雨里去，整整两年。回首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殷殷手足之情，没齿难忘。　　　　　　　　　　　　　　　　

　　然而，就在我高考落榜后，你我兄弟之间，与其他家庭一样，由于家庭财产的争端，也未能幸免地爆发了一场家庭战争。那场战争给我们全家人带来的心灵创伤是惨痛的。我承认，这件事上我应当负大部分责任。用母亲的话说，我要考上大学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我发誓，这样惨痛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

　　你的婚姻是很顺利的。刚满十八，就与嫂子自由恋爱。第二年结婚后，生了一儿一女。这回可乐坏了父母，二老不惑之年刚过就做了“福爷爷”、“福奶奶”。

　　如今，你刚过不惑，一双儿女也都长大成人。你们也做了“福爷爷”、“福奶奶”。“四世同堂”之家，其乐也融融。

　　或许，你们年轻时都出了过头的力，而今积劳成疾，时常会出现腰酸背痛的症状。身体是本钱，你们要多保重啊。

　　提起你年轻的历史，也是很风光的。不用说驾驶技术让人刮目相看，就是那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之气，也是无人可比的。还有那浑身使不完的气力，更是人见了都会竖起大拇指。

　　再辉煌的历史已成过去，眼下除了各尽所能，最要紧的还是保重身体，不要把父辈们不得已而为之的悲剧在我们这一代身上重演。那个年代，面对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父母除了没日没夜的忙碌，哪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身体，于是，等到把孩子一个个都拉扯长大成人，自己也精力耗尽，病魔缠身，倒又成了子女的负担。就这么，一代一代，恶性循环地重复着似水的日子。

　　随着时光的流逝，你那不羁的性格也潜在地发生着变化：

　　放荡的野马也温驯了许多；

　　泼墨画的色彩也变得清晰起来；

　　暴发的山洪也渐渐归于沉寂。

　　最后，我还要再道一声，兄长，珍重！

　　补记：哥哥今年58岁了，但雄心不减当年，4年前还去考了驾照，整天惦记着要换车（目前开的是电瓶汽车）。我们全家都劝他，子女都成家立业了，保重身体才是第一要务，伺弄好几亩自留地，时间精力许可的话，替子女照看好孩子，就是他和嫂子的全部生活。

　　《大姐》　

　　父母给了我生命，是你给了我多彩的生活。

　　在我涉世之初，你扶我学走路，教我学说话；等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妹妹出世了，你又继续承担起“保育员”的任务。妹妹读书后，繁重的家务又落到了你的肩上。

　　对于你未能上学的遗憾，父母的内心也是很愧疚的。所以，只要你提出的要求，父母总会尽力让你如愿。

　　而我却一直认为，你的这一遗憾都是我和妹妹的罪过，我们应对此负全责。不经意之间，手足亲情的天平常会往你这边倾斜。

　　农村办起了扫盲班，我们都惊叹是老天爷发了慈悲，全家人全票通过，积极响应，都祈愿这是“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怎奈，“形式主义”盛行的国度你又能企望它如何呢？好在你的信心未减，硬是靠自学学完扫盲班的全部课程，基本达到“初小”水平。

　　这也算弥补了父母内心的缺憾，我和妹妹也找到自我解脱的借口。

　　你十七岁那年，父母也认为女孩子学一门实用的手艺很重要，而当时举办适合女孩子学习的实用技术培训班不多，父亲托朋友在山东枣庄找了一家“服装裁剪培训班”。通过两个月的强化速成学习，你初步掌握服装裁剪的基本技能，并能够独立操作四季服装裁剪缝纫的全套工艺。

　　你学成归来后，正当亲友们对你缝制的样衣啧啧称叹时，我却被你那两厚本培训笔记惊呆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洋洋几万字的裁剪说明，还有那数百幅裁剪示意图竟都是出自你的手中。尽管其中不乏有错字别字的现象，或者数据换算的错误，我还是被你的“杰作”震撼了。我仿佛看见——夜深了，你独自一个人在灯下一字一字艰涩地写着、写着……

　　你心灵手巧，量体裁衣，缝制出来的服装件件适身合体，因而，十里八村的乡邻都慕名而来。即使你的速度慢了点，他们也会替你打圆场，说是“慢工出细活”。

　　说起你的婚姻，我们都认定，谁娶了你，将是他一生的荣幸，因为你是一个百分之一百的贤妻良母，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不计个人得失。

　　你出嫁那天，全家人都哭成了泪人。是在为你的新婚祝福？还是对你未来命运的忧患？谁也说不清楚。我走在送亲的队伍中，大脑一片空白。

　　迎亲的队伍走远了，我疯了似的奔跑着，鞋子跑丢了，打着赤脚继续……

　　眼下你的生活过的还算好，一双儿女也还听话；日子虽然不太宽裕，日常开销还能维持。平常人过平常人的生活，知足常乐，也自有其中的乐趣。

　　每当你提起辅导孩子学习的困难时，马上又会激起我内心的不安。

　　我曾经发誓要对你孩子学业的全程负责，怎奈，现在远隔千里，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今天，我给外甥女写了一封信，说了一些勉励的话，但愿孩子们能理解我的心情，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也向他们承诺，在学习上有任何需求，我都会无条件地给予最大的帮助。

　　大姐，请相信我。这一回，我决不会食言。

　　今年是你的不惑之年，真希望能给你过一个隆重的生日。我多想看一看你烛光中的微笑是否幸福？可是，这一愿望又成了我的遗憾。好在春节期间我将举办一个“四世同堂”的庆祝活动，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共享幸福快乐的时光。

　　或许是受母亲的影响，你也诚信耶酥基督。

　　愿上帝赐予你幸福快乐。阿门！

　　补记：大姐今年55岁了，姐夫7年前的秋天病逝，现在她自己开一爿小店维持生计。两个孩子终究没有能在读书的道路上取得完满。外甥女初中毕业就加入打工者的行列，眼下已经结婚生子，也有了一双儿女。外甥高中肄业后，我带在身边，让他从基层锻炼，先做了一年保安，而后安排他跟IT老师学习硬软件及网络基础知识，目前在我公司做计算机网络维护，前年也结了婚，生了一个乖巧的闺女。往后的日子，路在他的脚下，只能靠自己去摸索了。

　　《二姐》

　　小时候，我们都说你最有福气。即使当时拥有七、八个孩子的家庭，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有的人，也不是很多；更不要说已实行计划生育的今天，那些独生子女更没有这个荣幸了。

　　不过在当时，你的这个荣幸也正是你的悲哀。

　　论功请赏时，有哥哥姐姐凌驾于你之上；讨好卖乖时，弟弟妹妹又比你领先一步。

　　中考的时候，你的分数达到了县重点中学的分数线也未能继续圆你的读书梦。提起这件事，起初我也以为是家庭经济拮据，后来，父亲坦白自己“女孩读书无用论”的观点时，我的内心实感惴惴不安。因为我认识到自己能够就读省重点中学，并非靠自己的实力，而纯粹是父亲浓厚的封建观念所致。细细想来，既为你的辍学可惜，又替自己曾为就读省重点中学的窃喜而感到可耻。

　　你毫无怨言，一回来就加入家庭经济创收的行列。没有多少时日，你不仅能够从事田间农事的操作，还跟大姐学会了服装裁剪的手艺。后来又以绝对令人信服的理由说服父母在村庄上开了一家日杂百货商店，从采购到销售一条龙服务都由你一个人全权负责。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家的经济收入也是蒸蒸日上。这也为我能够顺利读完高中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单凭这一点，我就该铭记你的恩情，一辈子不能忘怀。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审美情趣也在不断改变。你从大姐那儿学来的“时装”基础早已过时，为了赶上时装的潮流，你决定去当时闻名遐迩的“三道巷女子时装培训学校”进修学习三个月。

　　你学成归来后的情景自不必说，最使我不能容忍的是，结婚以后，你身处集镇，既有十多年的经商经验，又有一手过硬的时装手艺，竟然到现在还未能打开局面，甚至作出要改行的决定。

　　这实在令人费解。你忍心将自己倾注大量心血练就的手艺就这么白白葬送掉？你那敏锐的商业嗅觉哪里去了呢？当年只身一人跨省采购的胆识和魄力哪里去了呢？

　　呜呼，哀哉！我真的是无话可说！

　　然而，我又是真的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么碌碌无为地耗费着自己的青春。要是你确实无为也无可厚非，而现实是你不为啊。

　　上次在电话中你说形成眼下这种局面主要是由于资金短缺，而我却不敢苟同。那些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又该如何理解呢？

　　后来听妹妹在来电中提起，说你对基督教的信仰几乎痴迷。我当时差点没晕倒。我对宗教信仰的态度与大多数人是一致的——不提倡，但也不反对。那些老弱病残者诚信宗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像你们这般四肢发达、大脑灵光的青年人也整日抱着圣经沉湎其中、如痴如醉，我不知道耶酥基督是否在圣经中也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二姐呀，你已近不惑之年，警醒吧！难道你对世间万物的感悟果真到了如此境地？

　　二姐呀，自信点，你还年轻！人生的黄金季节还没有结束，趁着时代的机遇，振作精神，去实践你自我的价值吧！

　　二姐呀，拿出往日的胆识和魄力，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生活的风风雨雨，我们会予你遮蔽；创业道路上的羁绊，我们会帮你松解；明天的建设蓝图，我们期待着你去描绘。

　　我相信，上帝也会保佑你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美好的家园。　

　　补记：二姐今年53岁。关于信仰耶稣基督的话题我们不再争辩。当年为了改变她的信仰，我们全家竟然强行将她一家三口逼去上海滩。几年的漂泊经历没有让他们改变信仰，上帝还赐予他们一个天资聪明的儿子。现在，女儿读大三，儿子读初一，夫妻俩经营一家小吃店，一切也算平安顺利！感谢主，阿门！

　　《妹妹》

　　你是一首清新的小诗。读你的时候，恬静淡雅，犹如心头掠过一丝习习的凉风，顿觉神清气爽。

　　小时候，你年龄最小，父母的宠爱不必去说，连哥哥也让你三分，当时我们确实想不通。现在想来，或许是你这“老幺”身份的缘故吧。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父亲那“女孩读书无用”的观点竟也失去了效用。你顺利地读完高中，还顺理成章地顶替了父亲的工作。　　　　　　　　　　　　　　　

　　谈到读书的话题，你我的感触应该是相近的。“双基”都算是够扎实的，只是结局皆事与愿违。究其原因，归结为一个字“恒”。我们都是缺乏恒心哪！

　　更有可笑的，你读书时竟把我当成崇拜的偶像，说我兴趣广泛，知识丰富，就连“逃学去搞创作”也被你视为浪漫。多么愚蠢的逻辑啊！

　　我的任何选择，你都会是一个忠实的支持者。

　　如今，我背井离乡来到上海，创业之艰难不必去说，最是那浓浓的乡愁，无时无刻不在侵袭我的心灵，叫我魂牵梦绕，挥之不去。你在来信中询问今天的我是否有所改变，我只能苦笑作答：除了多得几张钞票，其余的我什么也没有。不是我不思进取，而是这里的生活节奏太快，平日的工作又机械刻板，有时我真的有身心疲惫的感觉。

　　不过，说实在的，这个城市也充满着诱惑：便利的交通，迅捷的信息，众多的机遇……有位朋友曾问我未来的事业选择哪里创业，尽管乡愁时刻在侵扰我的心，我还会选择这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城市。

　　“削足适履”的做法固然愚昧，但是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看来，我这一回真的要改变一下自己了。

　　你呢，往日的“幸福鸟”如今也筑巢安了家，在家乡一切可好？工作还遂意吧，生活还顺心吧，宝宝还乖巧吧……我在遥远的南方深深地为你祝福！

　　西伯利亚的寒流来了，春节也悄悄临近。我忘不了家人团聚时那一个个不眠而温馨的夜晚——那一句句诚挚的问候，那一阵阵会心的笑声，那一盘盘由母亲亲手炒制的土产……每每忆及此情此景，我都会沉醉其中，泪眼朦胧。

　　如此说来，你在兄弟姐妹当中，无疑是幸运的。工作中，没有专业不对口的烦恼；爱情史，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尴尬；物质上，没有经济拮据的忧患；精神上，没有那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的困扰。

　　这优裕的一切，你要珍惜啊！

　　如今，你已是而立之年。再次解读你的时候，不应该还是那首清新的小诗，而是一部叙事诗或是诗剧了吧？！

　　补记：妹妹今年46岁，在广电部门尽职敬业。妹夫下海经商，承接园林绿化工程。外甥女读高一，但愿她名列前茅的学业成绩能一直保持到高考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