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漫话
在我国古代,大抵是没有理发这个行业的。古人把头部视为躯体中至高无上的部分,附着于其上的头发当然是不能轻意割舍的。故而孔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已经把对头发的爱惜上升到孝不孝敬父母的高度来看待了。三国演义中有个曹操割发代头的故事,虽说是描写和讽刺了曹阿瞒的狡诈与虚伪,却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古人对头发的钟爱与重视程度。小孩子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就要把头发扎起来,称作“总角”年纪。除了僧尼,无论男女,古人从幼到老都不会剪除头发的,或束于头顶,或散于颈后。你看杜工部的“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李太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说的都是长发啊。清军入关后,朝廷在全国推行剃除头顶前部之发,“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一部分前朝遗老志士,宁死也不剃发,改而隐居深宅或林泉,护发不剃已上升到气节之高度了。太平天国运动,要求其管辖范围内的人们保留头发,视作是与清廷对抗的标志。
哦,扯远了!
今之男女,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从出生到去世,一生中大抵都离不开理发的。否则,不修边幅,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有碍观赏。既对不起自己的那副皮囊,也是对他人的不恭。婴儿出生不久,有的人家就要请人剃除胎发。渐次长大成人,男人每月一次的理发是必不可少的,爱美的女人则不定时地要到发廊做做头发。
理发,家乡人先前称作剃头、剪脑,将理发师傅叫做“剪脑咯(的)”。乍从文字上看,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其实,在这里,“头”与“脑”都是指头发,剃头就是剃光头,剪脑也就是修剪头发。新中国成立前后的好几年间,手持的理发推剪大多还未进入农村,剪脑师傅的工具多是一两把木柄剃头刀、剪刀、梳子、褙刀布之类。走家串村的师傅把这几件简单的工具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提着,洗头的热水、脸盆、毛巾等家什都由客家提供,不像北方人所说的“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到了人家里,拿一条长凳或一把椅子放在厅堂或场院,剪脑师傅系上围裙,再给客户围上条围布,就操刀上手了。在哪家剪脑,一般都有三五个人聚拢过来,边剪边与大伙儿谈天说地,聊着新闻掌故,图个乐子开心。那时农村大多数的男人,不分大人、小孩,还是七老八十的人,都是剃光头。像是变戏法似的,满头乱糟糟的头发瞬间就成了光溜溜的脑壳。“去掉三千烦恼丝”,再刮个脸,洗把头,就容光焕发了,再用耳挖小心翼翼地给你掏掏耳垢,那个舒服劲,一个字:爽!后来有了手动的推剪,就不再全是剃光头了,什么“大西妆”、“小西妆”、“平头”之类,花样儿渐渐多了。
上世纪五六十以至七十年代,社会经济还不发达,人们的消费水平很低,物价也就很低。理个发只需3分到5分钱,后来逐步涨到一角、五角。现在家乡人到镇里理次发也要十到十五元钱了。至于在城里发廊理发,价格就很难说了,男性不洗头不刮 脸,单剪个头发最便宜的也要一二十元,女性染发、做头发少则一两百元,多则几百上千的都有,令人咋舌。
现代人也许会说,几分钱理个发,哪有这么便宜?殊不知,当年农村壮劳力在生产队里干一天的“分值”才两三毛钱。拿工资的工人和一般的国家干部也才是二三十元一个月。医院看病挂号也仅五分钱。假设理发师傅一天能理上十个头,按五分一个,一天就可赚上五毛钱了,抵上或超过一个壮劳力在田里干一天活的分值哦,而不少孩子多的农户一个月要拿出几毛钱理发都是不容易呀!当年,有位永新籍叫曾朵师的理发师傅,在我们大村里租了一间房子做理发生意,有一次,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身上没有钱,来店里理完发后拔腿就跑,曾朵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白干了!大家都不容易啊!
我有一位本家的公公也是个理发师,后来他的侄子继承了他的手艺。大概是我五六岁左右吧,有一天,族公到我家为我理发。厅堂上帖着毛主席大背头发型的画像(家乡人称作“大西妆”)。我人小不喑世事,却很崇拜毛主席,要族公给我理成毛主席的发型,后来族公却给我剪了个平头,我对着镜子一看,不依不饶地大吵大闹起来:“你要赔我的‘大西妆’,赔我的‘大西妆’”!你说,剪掉了的头发怎么能够复原呢?可是我不管这个道理,眼泪鼻涕一大把地躺在地上打滚耍赖,把族公弄得十分尴尬,弯下身子好言好语地对我说:“这次是公公的不好,下次一定给你理成‘大西妆’,好吗?”“不行,你现在就要赔我的!”谁也劝不住。父亲见我如此地不可理喻,只好竹鞭侍候,我还是不屈服。父亲气极了,要把我拖到河里淹死,我才有点怕,死死地躺在门前的水沟里赖着不走。那天刚好有位表公到我家做客,他也劝慰我:“鹏崽,有乖,听话,不哭了,下次给你剪个‘大西妆’”。怕父亲会真的把我丢到河里,有了表公给我的台阶,我才止住了哭闹。为了这个“大西妆”,白白受了一顿皮肉之苦!现在想起来还忍俊不禁。
理发这个行业,虽说是人人都离不开它,但在解放前的三教九流中是不入流的。理发师傅也被看成低人一等。新中国成立后,各行各业只有社会分工的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别。
前些年看到几篇文章,说的是毛主席理发的故事。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标准像的“大背头”,就是杭州名剪钱水桃于1959年9月30日设计的。1958年10月,领导找到钱水桃要他去武汉出差,到了武汉才知道是为毛主席理发。老钱见到伟大领袖未免有些紧张,毛主席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跟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些轻松的话题。老钱紧张的心情便放松下来了。1959年9月30日他再次请去为毛主席理发,他曾仔细地研究过毛主席的发型。以前,主席的头发较长,鬓角盖住了耳朵。他觉得应当创造一种既庄重又独特、更能体现伟人精神的发型。那天,老钱对主席说:“主席,我想对您的发型改一改,您看怎么样?”“那好,你就看着办吧。”老钱就根据自己预想的方案,把鬓角剪短了些,拿出看家本领,精心施剪,定型后就成为标准像的发型。
据毛主席的机要秘书叶子龙回忆录中记述,中南海专职理发师中有个姓王的师傅,技艺很精,经常给毛主席理发。王师傅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使,动作也比较慢,一剪下去,退出两米外左瞄右看,再慢吞吞地又一剪,中间还和毛主席闲聊。这天,主席要出席会议,就催促说:“王师傅,你能不能快点啊?我还有会议要开呐!”王师傅根本不管你主席不主席,一手按着毛主席的头,一手轻轻地拍打,像哄小孩子地说:“主席,听话啊,还有时间。你的发型是给全国全世界人看的呐,理得不好,别人不要笑话我吗?”毛主席看了他一眼,只是无可奈何地露出了一丝苦笑。主席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崇高地位而责怪和瞧不起普通的理发师啊!
“文革”前期,全国大乱,人妖颠倒。到处揪斗“牛鬼蛇神”,把所谓的“黑九类”分子抓起来关“牛棚”,有的被剃成“阴阳头”,胸前挂着块名字打了“×”的牌子“化装”游斗。有的人不堪受辱而含垢自尽。理发,本来是给人以美丽的行业,却在那些造反派手里变成了杀人不见血的工具。
终于翻过了共和国历史上极其沉重的一页。春风吹拂神州大地,理发回归美丽本质。
近三十多年来,男人的发型不止是几个单调的光头、平头、“大西妆”、“小西妆”了。飞行式、波浪式、爆炸式、各种图案式,别出心裁,推陈出新。白发染黑,黑发染黄、染彩。从电视上看到一些名人,如相声表演艺术家郭德纲的平头式心形造型,电视主持人李咏飘逸而张狂的近肩长发,别具风格。女性的发型就更多了,齐耳短发、男式短发、长发,直发、卷发,波浪式、瀑布式、刘海式,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或乌黑柔顺,或色彩斑斓,风采迷人,千姿百态,真正是头上生花啊!
大凡理发店新开张或过年,总会请人写上副对联贴在店门上,与平常人家的诸如“发财”、“平安”、“鸿运”、“宏图”之类的春联是有区别的,一般是与该行业相关的内容。当然,现在城里的理发店、发廊开张都搞得很隆重,摆上花篮、搭设彩门、拉起布幅、分发广告之类,很是花哨。
在这里,我搜集了一些比较有名的对联于下:
进门来,发长须乱相貌老
出店去,眉清目秀年纪轻
搔首进门,对镜方知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举足出店,顾景亦晓妙手复还人少年青春
吹吹烫烫花容月貌添魅力
剃剃刮刮顶光皮亮长精神
就我生春色 为君修美容
虽是毫末技艺 却为顶上功夫
烫就乌云追月 吹出春风满面
旧貌一剃了之 新颜从头开始
仰天一啸男儿从来重颜面 系情两好女子曾经凭青丝
操世上头等大事 理人间万缕青丝
不教白发摧人老 更喜春风满面生
修就一番新气象 剪去千缕旧东西
进来蓬头垢面 出去容光焕发
相传,太平天国南王冯云山为招募天下英雄,在他的剃头店门口贴出一个副对联:“磨砺以须,天下有头皆可割;及铎而试,世间妙手等闲看。”翼王石达开看了,嫌其不够大气,遂改成:“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铎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气魄何其壮哉!这一来,不但生意兴隆,还招募到了不少英雄豪杰。这副对联就成了理发店的专用联。
呵呵,东拉西扯写了这么多,诸君以为如何?
【编者按】从古至今,由南到北,理发这门顶上功夫看似毫末微技,却着实不能小觑。管你是豪杰英雄还是斗升小民,都和理发脱不了干系,人生烦恼三千,难免儿女情长。文章通过发中乾坤的前世今生,小中见大,管中窥豹,中华泱泱五千年的政治文化,野史逸趣似乎都有了发源和寄托,也有了丝丝缕缕中一脉相承的映照。作者看似闲庭走笔,却把理发的掌故典藏调理清晰,虽头绪散发皆能回溯,虽纷乱缠绕亦能理顺,梳理文思,修剪蔓枝,妙趣横生,看得出作者也是理文断句的好手,和理发名匠有异曲同工之妙。推荐阅读,编辑: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