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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清香伴蝉鸣

作者: 张昱煜 点击:1434 发表:2019-07-19 17:38:03 闪星:3

摘要:时光如磨,走着走着,那一簇簇的指甲花又开了。曾经的女孩把它夹在竹韵清风里,风干珍藏,成了时光的插页。 蝉鸣在,指甲花在,树在,人在,万物在。听说,乡愁迟早会退出生活。她小心地把故乡掰成了两瓣,一瓣留在故乡,守着她归来,一瓣揣在怀中,时不时拿出来晾晒一下, 提醒她前尘,今朝和后来。


  盛夏的手递给她两个温暖的动词:一是“听”满树的蝉鸣,一是用指甲花“染”通红的指甲。 

  她所在的城市,盛夏也有蝉鸣,只是那时因为忙,她似乎不太在意身边的蝉噪。偶尔,有意识地去探听,竖起耳朵,反而听不太清楚蝉鸣来自哪棵树上。如今她居住的南方,多樟树,也有女贞子树,还有四季桂和法国梧桐,她抬头看了一眼青青的树梢,仔细听,“一蝉领唱,众蝉帮腔”,她还是没有听清蝉声在哪片树上“噪鸣”。 

  她想寻找熟悉的声音。

  离开家乡三十多年,她片面地认为,故乡的蝉鸣,才是最正宗、最动听的。 

  她的故乡在豫东平原的惠济河边,在那里,似乎可以听到风的呼吸声和花的欢笑声。那一望无际的土地上,种着小麦、玉米、大豆和高粱,还有数不清的泡桐树、白杨树、枣树、榆树、洋槐树、皂角树、苦楝树。“蝉噪林越静,鸟鸣山更幽”,夏天,这些树,既能为乡亲们劳作之后躲荫,又是蝉儿们歇息的“家”。

  蝉从土里刚爬出来叫“爬蚱”,它用自己的前爪一下一下捅破洞口,爬出地面,等“爬蚱”爬到树上,长出翅膀,老乡们不是喊它“知了猴”,而是换了个接地气的名字叫“唧妞子”。

  暑假里,她和小伙伴们除了写好暑假作业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屋后的梨园看梨,那梨园清一色的砀山梨,果实结得多,把枝条都压得能够着地了,她曾试着躺在地上,不用手就可以吃到梨子,其他小伙伴纷纷效仿。她还能记起一连串的名字:青梅、小暖、满仓、磨盘、书琴……那时,梨树下的风,辽阔清凉,坐在梨树下听到蝉鸣,那声音早已透过耳膜,下沉入心,有了顺畅的归属。

  她的思绪开始重返时间的河流。只是,此刻,风很细,路很长,记忆中,那好栽培的指甲花又开了,故乡的炊烟被一寸寸的渴望拧干了,她想回到从前。

  还是说蝉,她总结了这样的规律,一天之中,蝉的语言表达不同:早晨,刚刚蜕变好的蝉,消耗了大量的元气,吸食着晨露,它们只能低声鸣唱。中午时分,太阳直射树梢,小村坐在绿风里,呈现出青铜的光泽,蝉使出全身解数,开始高音,这时,蝉声“一鸣百应”,听起来有几分烦躁。有孩子王举着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绑上一个竹梢,把面粉调拌的糨糊粘在竹梢上粘蝉,旁边的小伙伴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有动静蝉就逃之夭夭,只见长竹竿一上一下传递着信号,“瞎猫闯个死耗子”,又一只蝉被成功俘虏,树下的小手拍得啪啪响。等到傍晚,蝉鸣的声音慢慢减弱,甚至还带着有气无力的颤音,如累了一天、背着锄头回家的老农。 

  多年之后,读了曹植的《蝉赋》:“……持柔竿只冉冉兮,运微粘而我缠。欲翻飞而逾滞兮,知性命之长捐……”她的眼睛里,总是出现鸣声嘶哑而接近死亡的蝉,终归枯槁而丧形,她的心微微一疼,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吗?她只是希望,这个小生灵可以一直飞呀飞,飞到天际头。

  “唧妞子都不叫唤了,走走走,快回家拿手电筒,该去摸爬蚱了”。此时,银月高悬,孩子王一声下令,各回各家,拿着一个馍馍,几根大葱,又开始结伴找爬蚱。

  “摸爬蚱”绝对是夏夜大人孩子的一件趣事,抓起手电筒,满树干找,一个“摸”字,把整个捕捉形式生动地展现出来。有时爬到树杈上,将要冲出“重围”,还是被眼尖的小伙伴抓到,大家轮流用叠罗汉的方式,人上架人,搭成人梯,摸到的“战利品”平均分配。

  有一次,在一个梨树上,她一连抓了九个爬蚱,喜滋滋地拿回家。奶奶用带孔的小竹筐盖着这些“爬蚱猴”,等着它们第二天长出翅膀。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她就围着小竹筐,等着奶奶掀开小竹筐的一瞬间,见证奇迹的那一刻,神奇又神秘。“你看看,你看看,都蜕了皮,翅膀嫩得发绿,炸炸吃刚好”。

  那时候少见荤,当奶奶用菜籽油把长出翅膀的尤物油炸,她吃得摇头晃脑,连声说“香!香!香!”。现在想来,有点残忍,她的内心谴责自己,当时,面对长出翅膀,快要展翅高飞的小生灵,小小年纪的她,怎么就下得了嘴。

  还有几次,她抓到了“爬蚱”,等它长出翅膀,故意失手放飞。奶奶说,飞走也好,它会在干树枝上“繁籽”,干树枝落在土里,会生出更多的“爬蚱”。

  她幼小的头脑里思考着一个“重要”问题,是先有“爬蚱”还是先有“唧妞子”,哪一片泥土,哪一枝树梢,才是“蝉”最安全的领地呢。

  她读过法布尔的文章《蝉》,从卵落入泥土,要经过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光,(北美洲有一种蝉,在地下要待上17年),它才能爬出洞口,变成蝉,而蜕变之后,经过短短的时光隧道,它就要结束生命。她敬佩爬蚱的性格,也同情它的命运。有时候,运气不佳,刚刚费尽全力爬出地面,信以为抵达安全地带,可哪知不到几个时辰,它又蜕变成有着透明羽翼的蝉,它轻盈地飞到树梢,扑棱着七彩的翅膀,大声鸣叫,它是在为自己的前世今生唱赞歌吗?

  在蜕变的时刻,容不得一点犹豫,要一气呵成“跳”出旧壳,她亲眼看到一只蜕变了一半的“爬蚱”,无奈地弓着后背,不能爬,也不能飞,白白断送了梦想多年的“飞天梦”。

  经年的辛苦劳作,奶奶也累驼了背,走路颤颤巍巍的。她说,“树老焦梢,人老弯腰”,老了,不中用了,也不好看了,你看看,我这一天到晚“弓”着脊梁,这跟“变”坏的爬蚱差不多,话刚一落地,她又心疼起奶奶了。 

  深藏泥土,整整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隐忍和等待。一朝出土,只有短短的半个月的生命光阴,容它们一展歌喉吧。

  她把蝉鸣和乡愁联系起来,再一次仔细听,那暖暖的曲调,听得熟悉又温暖。

  当年听着蝉鸣时,她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盼着长大,考上大学,走出小乡村。现在听蝉鸣,是想再一次回到童年,回到千里之外的家乡。她想把故乡一把搂在怀中,想象着故乡在她的怀抱里变小,变小,小到她能把故乡放在心尖上。

  依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其实,哪里的蝉,鸣叫声都差不多,只是,听众没有变,听众的心,变了,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夏天,除了蝉声,还有那一丛丛的指甲花,让她心动。

  那一次,她去井冈山下的一个小山村游玩,惊讶的是,这偏僻的小村庄,家家户户门前都种上了指甲花。

  指甲花属凤仙花科一年生的草本花卉,原产我国和印度,又叫“凤仙花”、“好女儿花”和“桃红”?。别看这小小的乡野之花,赢得了不少文人墨客的赞誉,宋人诗人杨诚斋有诗赞之:“细看凤仙小花丛,费尽司花染作工;雪色白边袍色紫,更饶深浅四般红。”在她的北方老家,喊指甲花为“桃红”。“桃红”,如女孩子的名字一般,好听。

  有一年春天,妈妈从姥姥家拿回来几粒桃红种子,种在向阳的篱笆旁。她第一次种花,小心地用瓦片把四周围起来,给桃红搭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家”,以防鸡叨鸭啄。从种上指甲花的那一刻起,她心中的念想也一并生着根,发着芽。它嫩绿的叶子边沿,呈现出规则的锯齿状,它粉红色的根,像八爪鱼一般,牢牢地吸附着泥土,它蝴蝶般的花瓣,中间长出一个小勾子,把一个女孩单薄的等待,演绎成了一种别样的美好。

  染指甲,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等待的大事。一般选在七夕节的傍晚,当夕阳的余晖照着小屋,也把女孩子浪漫的心思,凃满了天际。她问妈妈,为什么选在傍晚时刻染指甲,妈妈笑着说,这样才不会耽误白天做事。睡一觉醒来,十指芊芊变红了,想起来都美好。有句古诗这样说:“夜捣守宫金凤蕊,十指尽换红鸦嘴”。她太想让自己的十个手指尽快“美颜”了。每每在这个时候,妈妈总是让女儿们自己摘桃红,她掐着指甲花瓣,又开心又心疼,开心的是,马上梦想就要实现,心疼的是,那指甲花刚刚泛出清香,就要“粉身碎骨”。她把采来的大红指甲花放到粗瓷大碗里,加上明矾捣碎,捣出汁水来,因明矾有吸附作用,可以把色素牢固地“印”在指甲盖上。妈妈还吩咐女儿们摘了大把的黄麻叶和麻杆。麻叶是用来包裹指甲的,把麻杆上的麻线撕下来,用来捆扎指甲。

  微暗的灯光下,她和妹妹的心里,明晃晃亮晶晶的,她俩端坐在小凳子上,心情虔诚而欣喜,任由妈妈忙乎着。只有在这个时候,忙碌的妈妈才有喘息的机会,把时光交给她的女儿。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们母女的气息才相通,才融合。

  妈妈用小勺子舀上指甲花的汁液,小心地放在她们的小指甲盖上,利索地包上黄麻叶,再用麻线一圈一圈地捆扎好。包好一个,还要用嘴巴哈一口气,多半在这个时候,她和妹妹都会安心地闭上眼睛,等待奇迹出现。

  来自田园的梦想,鲜活而纯真。散发着泥土醇香的指甲花,一开一合,总是不慌不忙的。

  乡村的夜色,从丝丝蝉鸣间滑过,从袅袅炊烟里滑过,从片片灰瓦上滑过,从经年的屋檐下滑过,从嘶哑的喊魂声里滑过,从乡土乡情乡风乡俗间滑过。

  静谧。安详。

  在最后一声犬吠结束后,小村睡去了,她和妹妹却不敢合眼,十个指头正在繁衍着十个美梦哩,梦醒着,心也醒着。

  第二天一大早,迫不及待地解开麻叶包,小小的指甲红灿灿的,如红玛瑙,在晨光里熠熠生辉。她忙跑到压水井边,用水洗,用手搓,真的洗不掉,红红的指甲,是送给女孩子最好的奖励!

  有一年,妹妹的十个指头上包裹的麻叶包,一不小心,有两个在后半夜脱落了。早上醒来,妹妹看到“旁逸斜出”的两个空套子,嚎啕大哭,生生地不甘心。好强的妹妹无奈地捶打着她的胳膊,非要她赔两个红指甲不可。也难怪,单纯而柔弱的女孩子,她心里唯一的亮色,就应该十全十美。

  前些天,建国的母亲从北方来,老乡们聚在一起吃饭时,她发现建国年逾八旬的老母亲,居然也用指甲花染着红指甲。那一刻,她明白了,指甲花是母性的花,即便是年过百岁的女子,她依然有爱美的天性和心智;那一刻,她明白了,世上有多少双纤纤玉指,就会有多少指甲花在枝头绽放。 

  如今,她和妹妹早已经过了用桃红染指甲的年龄。日子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心情好时,也会凃红指甲,用的全是化学方法配制的指甲油,虽说有“立等可取”的效果,可是,“艳”了就俗了,“快”了就没味了。如若再想用传统的方式美上一回,这一把年纪,多少有点矫情。有些时光,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时光如磨,走着走着,那一簇簇的指甲花又开了。曾经的女孩把它夹在竹韵清风里,风干珍藏,成了时光的插页。 

  蝉鸣在,指甲花在,树在,人在,万物在。听说,乡愁迟早会退出生活。她小心地把故乡掰成了两瓣,一瓣留在故乡,守着她归来,一瓣揣在怀中,时不时拿出来晾晒一下,提醒她前尘,今朝和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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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乡愁是无声息的思念与牵伴,乡愁是说不清道不明还难以割舍的情怀。“她”的乡愁通过“听”满树的蝉鸣,和用指甲花“染”通红的指甲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作者选材详略得当,对家乡的蝉对了细致入微的描写,对家乡的深深眷恋和热爱之情,流淌在文字间。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也许正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愿“她”的乡愁里蝉鸣在,指甲花在,树在,人在,万物在。感谢赐稿,推荐阅读。编辑:安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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