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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学生活

作者: 梦秋 点击:1169 发表:2017-03-25 15:34:34 闪星:1

  先天性营养不良症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的苏北,只要稍作想象,是不难忆起它的模样来的。

  那时降生的小生命,营养不良已经无关紧要,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能让他存活下来,而不致于夭折。

  尤其在一个拥有三个儿女的农家,无论做父母的怎样娇宠疼爱,如果能让这第四个孩子存活下来,已经是件不简单的事情了。不料,这第四个孩子居然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他的童年,这真得感谢上帝了。

  童心,虽然幼稚,但纯洁无暇。他不知道什么是愚昧,什么又叫落后,更不会理解尊严是怎么一回事,至于文明先进之类的字眼,他以为同手中玩的泥球和饭桌上的咸菜干没什么两样。

  他只知道天亮太阳出来的时候就该起床,然后是吃饭,与小伙伴们玩过家家。天黑点灯的时候就得回来吃饭,然后上床睡觉。他还知道妈妈总在他们吃饱以后才吃饭,爸爸在他们淘气的时候会揍人。

  再大一些的时候,他又知道长大了要去上学,听老师的话,做一个乖孩子;后来又知道世界很大,不仅有好的东西,还有坏的东西;人也有好坏之分,并且知道要做好人,不要做坏人;再后来又知道什么叫真善美和假丑恶。

  然而,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经济的闭锁,文化的落后,使得这一代人不仅在物质上患有先天性的营养不良,在精神上也出现营养不良的症状。

  在那个浆糊产量高于钢铁产量的年代,单是他们心灵深处隐约残留的朦胧记忆,就足以说明那段岁月的本质所在了。

  当大人们在饭前齐声背诵“毛主席语录”时,他们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当大小字报簇拥着“高帽”在口号声中游街时,他们似乎悟出点什么来;

  当老贫农含泪作“忆苦思甜”的报告时,他们感到欣慰和满足;

  ……

  他们已经知足了。尽管没有完备的启蒙教育设施,有一个识得几个字的先生领着,虽然不能指点迷津传道解惑,但比起父辈们目不识丁的历史,也可以说是大大地前进了一步。

  还是大人们说的好,识得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的瞎子”也就够了,识字再多也不能当饭吃呀,何况他们一辈子扁担长的“一”字不识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吗?

  是啊,他们是活的不错,只是他们这种生存方式几乎是与低级动物无异,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们甚至还不及低级动物活得快乐,不是吗?你看它们整天悠哉游哉地生活,除了觅食,就是酣睡,而人类还要遭受来自自身和外在的种种压力与困扰。

  先天性营养不良症,是历史赠予我们这一代人的礼物,任何人没有拒收的理由。

  从此,我们拖着孱弱的病体,开始了各自的人生。


  并非黑色幽默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父辈们对他们以往“读书无用”的哲学作了修正,“万官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论调一时又成为时尚。于是,他们一旦发现有灵性的孩子,马上就作为重点保护对象,众星捧月一般,甚至发誓:即便摔锅卖铁也要培养出一个出人头地的人才来。

  但是,他们对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早已立下先决条件。他们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掌上明珠逃离事先设计好的运行轨道,因为他们不愿得不偿失。

  在童稚的心灵里,抗拒统治的意识还很淡薄,他们认为做一只驯服的羔羊也并不是件坏事,这样不仅能博得师长们的夸奖,还可以拥有无尽的欢乐。于是,他们在父辈们圈起的一方土地上自由自在地生活着,没有暴风雨的侵袭,没有灾难的毁灭,一切都在这一片静谧中放松了警惕。

  就如同一座没有设防的城市,它已经经不起任何一方的外力冲击,哪怕是一场小小的侵袭,更何况是知识大爆炸的时代已经来临。

  因而,这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霎时间惊恐得手足无措起来,眼前纷至沓来的一个个陌生而新奇的面孔,着实是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该早已懂得的东西,而他们没有一丝印象;本该有所了解的东西,他们的大脑里更是空空如也。

  他们无可奈何。面对纷繁的一切,此刻他们力所能及的就是惊奇地张大嘴巴,木然地任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面孔充斥着整个空间。

  这就是父辈们留给他们唯一的财富——一片茫茫苍苍的处女地,没有一丝开垦的足迹,只有丛丛荆棘,片片沼泽。当他们虔诚地把自己的财富捧到孩子面前时,他们一手托着自己的馈赠,一手抚着孩子的头顶,庄严而充满激情地说:“我的孩子,再辉煌的过去已经成为历史,把握住今天,去创造自己美好的未来吧。”

  好在事物都是不断地向前发展的。他们在一番生死存亡的挣扎过后,总算可以静下心来反思一下自己的过去了。尽管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尽管也失落过难以追回的青春韶光,可是他们还很年轻,一切也都才是刚刚开始。

  然而,悲剧发生了——

  事物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愿望继续下去,更有甚者,还大有本末倒置的迹象。那一排排狼狈不堪的危房校舍,那所谓的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读不准的师资队伍,还有那笼罩周遭的单调沉闷的学习气氛……

  面对眼前悲凉的一幕,他们没有气馁,没有轻易地败下阵来,而是顽强地抗争着,竭力地忍耐着。

  他们毕竟都很幼稚,也还不够成熟,何况抗争的力量又是那么单薄而无力呢,再加上他们的忍耐也是极有限度的,于是经过一番挣扎过后,忍耐的限度也濒临崩溃的边缘,最后终于是黔驴计穷了。

  他们开始陷入无望的泥淖,眼看着一个个绚烂的梦幻如同肥皂泡即瞬间都一一迸裂,他们茫然了。抬头望望师长们那副盛气凌人的面孔,耳畔又回响起铿锵的话语:“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于是,他们带着四方无助的落寞,蜷缩进孤独的窠巢,任时光从脚边一刻一刻地溜过。

  看来,要想打破眼前这种死水般的局面,单凭自我省悟真是太渺茫了,唯有外来的力量冲击,才能敲醒这沉睡的梦境。

  这并非“黑色幽默”,而是我当年中学学习生活的真实写照。


  这是一条变色龙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是龙的传人。

  中国人都是龙的传人,当然我的长辈们也不例外。

  那还是在我很小时候的事儿吧,有位以“伯乐”自诩的先生对我的长辈们说:难得啊难得,如此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绝不能让他“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之”啊。说实在的,我的长辈们当时也确实是大大惊喜一番的,他们随即表示,无论遭遇怎样艰难曲折,也要让他能有个出头之日。他们甚至还拟订了长远的培养计划呢。

  时光荏苒,这匹马在优厚的待遇下却不见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迹象,哪怕是一声仰天长啸。

  我的长辈们开始犹豫起来,进而怀疑那位“伯乐”眼力的正确性。可他们心底仍存有一线希望,对他依然是百般关怀。

  又过了一些时日,他们彻底地跨掉了,本来存有的一线希望也化为泡影。他们懊悔,为付出的代价可惜,为这匹不争气的马而感到伤心。

  我耐不住满腹狐疑,轻轻地走近这匹曾经被众星捧月的马,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再定神一看,他的四蹄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我明白了一切,立刻向我的长辈们竭力进言,然而他们再也听不进一句话,伤幽的眼神让人颤栗。我为这匹不能日行千里的马而感到悲哀,也只能在心底为他默默地祈祷!

  忽然有一天,太阳仍然是从东方升起,一声亢奋的嘶鸣震惊了很多人。第一个跳起来的当然是那位“伯乐”先生,他故作姿态用蹩脚的斯文语气感叹道:“古人云‘世上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我的长辈们也连忙过来应和:“是啊是啊,我们也早就看出他那日行千里的才能,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而已!”于是,他们又忙乎起来,重温往日那关爱备至的深情。这匹曾被冷落一时的马真有点受宠若惊,在接受他们恩惠的同时仍然不能忘记那一张张曾经因哀怨而扭曲的脸孔。他不敢断定灾难是不是还会降临他的头顶。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他日焦夜虑的灾难终于再次降临。我的长辈们在对这匹马悉心照料的同时,也一直在观察他的迹象,后来他们发现他除了很久以前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嘶鸣之外,再没有听到第二声,更未看到他有什么日行千里的壮举。

  他们又陷入无望的泥潭,对这匹马也渐渐冷淡起来。他们甚至确认:他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千里马!他们完全是被他那气派的表象迷惑了,就连很久以前听到的那声长鸣是否出自他的喉咙,他们都认为值得怀疑。

  我再次走近这匹遭受冷遇的千里马,他的槽中没有了以往精细的饲料,马厩简陋得不及普通的马棚,这也许就是他的主人们对曾经付出的所作的一点补偿吧。我上前轻轻抚慰着这匹可怜的牲灵,为他的身世凄惨而感到心酸,也为主人们对他的不公而感到愤然。这次我没有看到他眼眶中的泪水,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而刚毅,有一种超然的自信和希翼的喜悦。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飞快地奔出马厩,我不愿让他看到这同情怜悯的泪水流出,尤其是在他那刚强坚毅的目光之下。

  又是一个崭新的日子,天空晴好的万里无云,突然间,一声惊雷般的鸣啸似晴空霹雳震动了所有的人们,还未等他们缓过神来,却见一匹风驰电掣如狂飙般飞腾的牲灵从人们眼前“嗖”地腾空而过。那神采,那威风,震慑了所有在场的人。不知是谁嚷了一声:“啊,千里马!千里马!”这时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奔向马厩,我的心霎时紧缩起来,地上散落着那根曾束缚他四蹄的断绳,上面沾满了鲜血和腐肉。我明白了一切,愤然地责问我的长辈们:“你们知道这根绳子上有你们多少耻辱吗?”一个老头冲我哈哈一笑:“这个嘛,也是对他的一种磨炼啊!”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份“伯乐”般的自豪,没有一丝羞愧的神色。

  这又让我想起,假如这匹千里马将来要是有什么挫折和过失的话,他们又会怎么样呢?我只能苦笑,没有人能够回答。

  是啊,他们都是龙的传人,不过,全是些变色龙!


  畸形儿王国琐记


  记得十四岁那年,也是初入省属重点中学的日子。由于我是转学插班的学生,老师同学对我都不甚了解,在他们的眼里,似乎就没有我的存在。在我的记忆中,当时连起码的课堂提问也很少有这个荣幸。再加上是第一次离开父母,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心里时常是酸酸的,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悲楚。

  我的困境一直延续到一次月考过后,老师忽然对我无微不至地关怀起来,从未见过世面的我确实有点受宠若惊了。起先,我还为他们对我关爱而感激万分;后来,才知道他们之所以关心我,唯一的原因仅仅是我那次考试的成绩在班级属于前茅,还有几门成绩在年级列于榜首。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是恶意中伤我的老师们。因为我的亲身经历证明,在当时,差生除了被冷落和作为优生的陪衬之外,他们根本得不到作为一个人的起码的尊重,更不要说人格尊严之类了。

  更有甚者,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们竟然根据成绩的高低人为地把一个班级的同学分成两批,分别予以不同的训话方式,其间流露出的那种迥然不同的神色不仅仅刺伤了他们的自尊,也加剧了他们片面追求分数的畸形心理的滋生。

  这一切都发生省属重点中学,其他非重点中学和乡村中学的情形就不言而喻了。

  这就是我的同龄人在中学时代,也是人生最珍贵的黄金时段所受到的学校教育。

  再让我们来看看他们所处的家庭和社会环境吧。

  在人们的眼目中,如果谁有幸成绩得个“优”的话,那他的境遇马上就会大为改观。此刻道德品行在其次了,他们认定他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同学们也会露出惊羡的神色;他本人呢,当然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以往做“差生”时所受的耻辱眼下在心里已经荡然无存,在他眼前呈现的尽是无限明媚的春光。

  最可悲的是那些曾经拥有而又失去“优生”这个称号的人,他们在过去的辉煌里造就出的趾高气扬一时还难以抹煞,面对时过境迁的这一幕,无论他们是多么谦卑,人们照样把他们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倘若一家有几个在校学生的话,那可就更热闹了。要是老大成绩说的过去那还万幸,否则这个老大可就惨透了。要知道,在家长的眼里,没有成绩的人,那就一无是处。因为他们坚守的信条是:成绩高于一切。

  在如此变态的环境下生活的中学生,不变成畸形儿那倒是怪事一桩了。

  无论他们的棱角是怎样分明,也敌不过世俗舆论的磨砺。他们中的大多数很快就被同化了,还有那极少数人便成为这个变态环境中格格不入的叛逆者。不过,也正是这极少数的不安稳分子给还有一点良知的人们带来一线希望。

  我知道,再漆黑的夜晚,只要有火星闪烁,都会给人们以希翼和欣慰。哪怕它时隐时现,若即若离;即便它稀若游丝,恍若萤虫。

  做一个博学的人,是我的夙愿。当时有位作家说的爽快:绝不去为成绩能够提高一分而放弃一首好听的歌曲,一本值得一读的小说。

  我抬眼望一望与我同行的旅人,他们很寥寥。因为缺乏积极的引导,变态的环境只能让他们感到厌倦,于是他们采取了消极的对抗态度,茫然的眼神里流露出悲观的灰暗。

  这群畸形儿就这么在他们的人生舞台上继续演绎着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驻足地狱之门


  农村的孩子要想跳出“农门”,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刻苦读书,将来考取“学校”,拿个国家供应的“粮油本”,这是在当时最流行的一种说法。

  哪家父母不巴望自己的儿女能有这么一天呢?我的父母也想望子成龙啊。

  我原先在离家不远的乡村学校读书,由于学校的师资不足(英语课几乎就没上过),初中只开设一、二两个年级,初三要到邻村的学校去读。舅舅找到父亲说,这个孩子智力还不错,去邻校读书也不方便;与其这样,不如我去县中(当时是省属重点中学)一趟,转学到那里插班,说不准将来还能考取个“学校”哩。父亲还有什么话说呢?

  舅舅是县中“老三届”的学生,“保送大学”虽然没有份,在当时也是学校红极一时的人物,现在的校长正是舅舅当年的班主任。真是“朝里有人好办事”啊,舅舅回来说校长没讲二话,这事情就算成了。

  提起这件事,还有个笑话呢。舅舅曾经坦言,包括自己的三个儿子和十个外甥当中,他最看好的只有我一个。大姨妈的儿子之前就找过舅舅,也想转学去县中,可是他没同意,表哥到现在还为这事耿耿于怀呢。后来通过读书拿到国家供应“粮油本”的,偏偏不是我,而是二姨妈家的表哥和舅舅的小儿子,他们又都是在普通中学考取“学校”的。多么滑稽的逻辑啊!

  自从到县中插班后,我自然也感到肩负的重任,学习更是不敢怠慢,“三更灯火五更鸡”,原来圆圆的脸蛋,不到一个月已经明显消瘦了许多。外婆看了心疼的要命,用手捧着我的下巴,连说“鼓鼓的腮帮子怎么一下子就少了这么多的肉?不行,不行!赶紧弄些好吃的补补呀,读书真苦哇!”母亲安慰外婆说,“放心吧,我知道的。”

  转眼一学年已经临近尾声,一年一度的中考在即。填报志愿,是我面临人生第一次选择,然而我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父亲决然地说:“只填师范。”我理解父亲为我作出的选择。

  我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也问过父亲“要是师范考不取怎么办?”父亲很干脆:“再读一年!”父亲这么坚决,我当然更加底气十足。

  三天中考结束,不是我不够刻苦,腮帮上掉下的肉可以作证;不是我没有努力,班主任老师评语判定可以作证。老天偏跟我开个玩笑,让我的分数与“师范录取的底线”就相差那么几分。

  舅舅再次出面找到校长,我能体会舅舅当时是多么谦卑的神态。校长又一次卖给舅舅的面子,所有的档案重新改过,因为当时“应届”和“往届”的考生有不同的说法。

  一如往日的刻苦努力,父母的心情也更加迫切。

  转眼间,填报志愿的日子又到了。我试探着问父亲:“再填个县中吧?”父亲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只填住读。”县中每届录取新生都有两个分数线,面向城内招收的走校生分数较低。

  等待考试分数公布的那段日子是最难捱的!

  我去学校看分数的那天,在车站正遇上我的同桌,他说他看过分数了,还告诉我的分数可能不够“师范录取的底线”。我只觉脑袋“嗡”的一下,接下来我是怎么回到家的已经没有印象,在眼前晃动的都是父母那伤幽的眼神。

  父亲问我分数时我只说没有希望了,其他的话我一句也不想说,也无话可说。父亲也许是看到我心里也很难过,私下里去找了我的一个远房的堂哥,又为我安排了一个乡镇中学准备再去重读。为了想说服我,特地还把堂哥找到家里来劝说我。堂哥告诉我,那所中学近两年的“师范达线”人数一直是全县第一,教学质量也不比县中差。父亲也在旁敲侧击:“是啊,大家都说那个中学的老师教学有两下子呢。”

  也许是不想让父母过早地破灭那望子成龙的梦想,也许我自己也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败下阵来,最后我还是走进了那所中学的课堂,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连名字也作了更改(父亲原先给我取名单字“淡泊”的“泊”,后来改为“山峰”的“峰”,足可见他的良苦用心),由于当时报考师范对往届生已经有了限制。我又开始加入了“跳农门”游戏者的行列。

  我刚刚从落榜的阴影里走出来,老天却又跟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县中的“高一新生入学通知书”几经周折辗转到了我的家里,新学期开学已经快半个月了。父母亲还天真地认为,幸亏没有及时收到,不然,去读三年高中要开支一笔可观的费用不说,到头来能不能考取大学也还是个未知数。他们一直对我隐瞒着这个消息,直到一个月以后我回家时,他们以为一切都木已成舟了,才向我和盘托出事情的原委。我差点没晕死,亲爱的父母亲啊,你们到底想把我整成个什么样子才罢休呢?

  然而,我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只能顺从父母的心意,继续在炼狱里熬煎。

  也许是顺应潮流,也许是时代的造就,当时像我这般“三进宫”的大有人在,单我们学校就开设两个复习班;更有甚者,有的读完高中又折回挤入中考竞争者的行列。如此浪费师资不说,连竞争也变质了,真是畸形的社会生发畸形的思维啊!

  可什么叫成功,什么叫失败,谁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平时测试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及格不及格的概念,满分是常有的事情。偏偏在中考这节骨眼上,却始终跃不过那道坎。

  上帝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最终还是让我跌倒在“师范”的门槛外。

  大概父母亲也被这场马拉松式的疲劳战拖的精疲力竭了。当县中的“高一新生入学通知书”再次送到我手上时,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苦笑一下说:“这就是命啊!”

  这个被人们称作“天堂”的大门,在我的眼里,却充满阴森、恐惧和罪恶,简直就是一座活脱脱的人间“地狱”,我人生中的黄金季节就消耗在这“地狱之门”前的徘徊里!


  暴虐漠风四起


  当我再次走进县中的大门,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熟悉:那拾级而上微微泛着蓝靛的青石阶,那疏影婆娑曲曲折折的林荫道,那错落有致高低起伏的小土丘……就连语文老师也是以前初三时候的班主任呢!

  就像经过了一场梦魇,醒来后一切照旧。

  开学典礼上,校长那“重振重点中学雄风就从这一届抓起”的誓言确实让我们欢欣鼓舞,都以为赶上了“数载难逢”的机遇。

  校长更是亲历亲为,不仅出马执教一个班级的物理课程,还从早操、自修、就餐、住宿实施全方位监管,我们也信心百倍,仿佛看到三年后高考的曙光。

  然而,好景不长,校长在向县政府请款报告受挫后,也递交了辞呈。“重振重点中学雄风”的计划随之搁浅,整个校园几乎陷入瘫痪。教风萎靡,学风涣散,自律不谨的人更是懈怠松弛。

  天性酷爱自由的我,此刻也是如鱼得水。那位作家的“绝不去为成绩能够提高一分而放弃一首好听的歌曲,一本值得一读的小说”简直就成了我的座右铭。

  先是挑那些“音、体、美”所谓的副课逃出去买书报,再就是跟班主任瞒山过海逃晚自修,最后干脆搬出学校集体宿舍租借民房去潜心创作所谓的中篇小说。

  班主任出于自身的职责,也曾经仁至义尽地与我作过长谈:“在当初入学的名单中,根据我多年的教学经验,你应该是属于高考榜中人选的。如果你能端正学习态度,依你平时的基础,完全可以赶上去的。”怎奈人各有志吧,我没有领他那份人情。

  语文老师在高考之前还跟我戏谑地说:“你将来该不会回去当个写作专业户吧?”我当然更是不屑一顾了。

  高考落榜的结局也是不言而喻的。只是之前虽然我也做了心理准备,而准备的却不够充分,于是当冷嘲热讽成为四面楚歌的时候,我心里的防线终于决绝了。

  爱我的双亲得知我落榜的讯息后一夜间苍老了许多,我能接受;

  邻居指着我的鼻子笑骂我拿父母亲的血汗钱去打水飘,我能接受;

  手足兄弟为了所谓的家产而大打出手另立门户,我也能接受;

  而莫须有的“罪名”,我誓死也不能接受。究其原因,“高考落榜,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简直就是白痴的逻辑!而这种白痴的逻辑,竟然也有很多人确信。

  呜呼,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我想起沙漠里的“沙尘暴”,它顷刻间可以将一个沙丘夷为平地,也可以在平地重塑一座沙山!

  我差点被这场人言的“沙尘暴”埋没,是我的母校临时教师招聘才把我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因为人们相信:“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我又想起当年父母亲执意让我报考师范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白日梦始末


  我一直这么认为,我的童年没有一丝梦幻色彩,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到了自立之年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也就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理想和目标,说白了,就是没有做过一个白日里的梦。可惨吗?我确实为自己的童年悲哀过。

  那还是初中快毕业时候的事儿吧,当时正处于中考复习的紧张时刻,也不知道哪方的鬼使神差,在那个晴好的黄昏,漫天是灿烂的彩霞,一股清冽的山泉触动了我创作的灵感,我做了第一个白日之梦——作家梦,谁知,我从此再也未能逃脱这个梦柯的魔域。

  兴趣是学习第一动力。我的语文在各门学科中总是占据着绝对优势,作文往往又成了我语文考试中得分的主力。作文课上,我的作文常常作为老师评讲的范文。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曾满怀激情地跟同志好友宣称:“写作,将是我永生的追求。”

  信笔涂鸦成了我吃饭睡觉上课之外最重要的事情。诗歌、散文、小说、剧本,我一个不落的尝试着,当时创作的灵感大多来自阅读,所有的作品完成后当然自己是第一个读者也是最后一个。

  能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创作还数第一个三万字的中篇小说《哦,青青的小竹林》,现在想来,无论是内容结构还是主题,虽然显得稚嫩苍白,甚至还有明显的抄袭痕迹,但我确实也为之付出了很多心血,直到如今我仍然为当时的那份执着而感动。

  那是一个反映中学生早恋的题材,内容受当时热播的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的影响比较大。因为那会儿自己也正处于青春欲动的年龄,山口百惠与三浦友和简直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偶像。每天电视剧一集不落不说,所有能收集到的关于他们的报刊杂志影音图文资料我都像宝贝一样地去珍藏。每天聊的最多的话题也是他们,每天哼唱的歌曲总是那首《我要衷心地对你说谢谢你》,最令人可笑也难以启齿的是,我曾经为山口百惠而失眠,甚至吃过三浦友和的醋。

  当我满怀一腔热情将自己的作品虔诚地捧到语文老师面前请求指正时,遗憾的是,我没有得到一句善意的忠告,更多的是否定,还有就是讽刺挖苦。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发誓从此以后不会再把自己的文字送到他们面前接受审判。

  然而,我的创作一如既往地进行着,老师布置的作文也成了我肆意发挥的舞台,在我的一篇杂文《我看鲁迅》里,我用自己的观点阐述了鲁迅对范爱龙做的不足之处;平时练笔的小作文更是我喧泄思绪的阵地,有一次,受琼瑶《窗外》的影响,我写了一篇关于一个高一男生爱上女化学老师的小说,差点没把我们当时的语文老师气死。

  不过,我的小说《信》(其实内容也是反映老师私拆学生信件的事情)获得上海《少年文艺》首届“全国中学生文学社团”征文比赛一个奖项后,我的境况也得到一些改观,班主任让我担任班级的文娱委员,学校的墙报要我去做值班主编,校刊《咱们的世界》也邀请我参加组稿编辑。

  可是,我的一篇随笔《让我们的心贴得更近些吧》和一首小诗《老师,别……》却将老师头顶上那圈圣洁的光环抨击得黯然失色,班主任找到我,只见他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老师们啊,我怎么只看到你们的虚伪呢?我认为在这种环境里学习,除了学点书本上的东西,我们还能学到什么呢?

  我忽然感觉到致力于自己热衷的文学创作似乎比在课堂里听他们照本宣科更有意义,于是我干脆搬出校园到同学亲戚家的一间闲置的棚屋里潜心创作起我的第二个中篇小说来。

  说起那段“闭门造车”的日子,也是很滑稽的。两块面包一瓶开水,就是全天的伙食;可每天两三千字的创作却令人欣慰地进行着。

  眼看高考临近,几位相处要好的同学提着酒菜来到我的住处,说是要庆贺我的创作完成。我当然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他们是担心我沉湎于所谓的创作而耽误了高考,殊不知,当时的高考对我来说只是个形式罢了。

  我草草地将小说作了结尾,便与同学们举起了酒杯,成功与失败那时确实没有很深刻的感觉。

  第二天,我把作品去邮局用挂号信寄给了《中学生文学》,当时邮局的工作人员还提醒我说投递的稿件是免费的,可我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寄了挂号。因为这次创作我是直接在稿纸上书写,没有留下底稿,怕万一有个闪失,也好有个查找的证据。

  越是怕鬼就越会遇着鬼。高考结束后,落榜的打击并没有对我造成更深的心灵伤害。倒是苦等了三个月之后,我的作品既没有用稿的通知也没有退稿的信息着实让我寝食难安,那毕竟是我点点滴滴的心血啊。我去邮局查问,他们也没有明确答复,只是说前一段时间负责我们学校投递的邮递员因为渎职被查办了,原因就是他为了减轻自己的体力负担焚烧了部分信件,我的作品说不准也遭此厄运了。

  犹如一盆冷水浇顶,我打了个冷颤过后,白日梦也清醒了许多。


  自古多情空余恨


  我是否也算得上一个多情之人,我不想作过多的说辞;而与生俱来易于对异性产生好感,却在生活中存有鲜活的例证。

  小时候过家家,“洞房花烛夜”里的“新娘”总是被小伙伴们公认为全村的“美人儿”,倒不是她果真天生丽质,更多的原因是她的“妆”大都出自我的手中。而最终无论“新郎”多么强悍,“新娘”往往还是成为我的“死党”,也许我的“女人缘”在此刻已经得到显现。

  五岁的时候,一个冬日的午后,村子里一帮爱逗乐的大嫂们都在朝阳的屋檐下边晒太阳聊天边做着针线活儿。看到我在一旁和小伙伴们玩耍,那个叫阿英的嫂子煞有介事地叫:“阿新,过来!”我以为她真的有事找我,马上停止嬉戏,毕恭毕敬地立于大嫂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她很亲切地询问:“我给你说个媳妇,要吗?”我竟不假思索地答:“好啊,不过要像阿华姐那么漂亮才行!”在场的大嫂们都笑作一团。

  当时刚好我们村上阿祥哥和阿华姐结婚不久,闹洞房时阿华姐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的印象也比较深刻,总觉着阿华姐才是全村最漂亮的女人。

  阿英嫂止住笑,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那当然。不信,我把她的情况说出来让大家看怎么样?”其他人也跟着帮衬:“是啊,是啊,我们帮你参谋拿注意!”我似乎也动了心。

  阿英嫂更起劲了,绘声绘色地说:“她家住在曹家庄,人家都称她叫曹小姐。”一旁的大嫂们立刻附和说:“不错,不错,说不定还是个大家闺秀呢。”我的心头也掠过一阵喜悦。

  正当我急着想探询她的容貌长相时,阿英嫂却卖起了关子:“想不想要啊?要不,我看就算了吧?”我简直就是迫不及待:“不,不,不,我要,我要!”那时候我的字典里已经没有“羞涩”这个词了。

  阿英嫂眼看时机已经成熟,便像唱“梨花落”(地方戏的一种)似的唱起来:“吃饭达达达,说话汪汪汪,竹签耳朵梅花脚。”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听她的唱词,分明那位叫做曹小姐的标致美人儿就等着我去迎娶呢。

  旁边的大嫂们更是在一边旁敲侧击:“还愣着干嘛,快回家叫你妈妈打酒买菜请媒人提亲去啊?去晚了说不准就让别人家给娶走啦!”

  我如梦初醒,连忙到伯母家借了厨刀撒腿就往家跑。刚巧妈妈送外婆出门,与他们差点撞了个满怀。外婆搂着我问干嘛这么风风火火的,我便把事情的原委仔细的说了一遍,并一再强调说去晚了曹小姐就会让别人家给娶走了。妈妈和外婆笑得前仰后合,瞧把我急得直跺脚。妈妈说那是阿英嫂子在逗我玩呢,那曹小姐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草狗而已。我听得将信将疑,心里却“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

  我“初恋情人”的故事一时也在全村被传为“佳话”。

  后来的日子里,那个人们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似乎“女人”成了他们茶余饭后唯一的娱乐话题。同村的一个文静内向的女孩竟被他们认定就是我的“媳妇”而被他们津津乐道地传说着无中生有的所谓“风流韵事”。我相信那个女孩到如今都不会想到在她的背后那些莫名其妙的尖叫狂笑里自己竟然是女主角。

  要是真正称得上第一个在我记忆里留下印象的女孩应该是小学快毕业的时候的同班同学,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至今还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在当时还不懂“情为何物”的年龄,我们是被那些高年级的学长们“乱点鸳鸯谱”硬给凑合到一块的。奇怪的是,我们在他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起哄过后好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每次四目相对时竟然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羞涩和慌乱,尽管我们谁也没有越雷池半步,可无意中却在心里对对方多了一份牵挂,直到后来各自都成了家,她领着孩子在商场里碰见了我,心里那种久违了的莫名慌乱再次袭来,可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的更多是无奈。当我从朋友那里得知她的生活很简朴甚至有点拮据的时候,我只能在心里为她默默地祈祷,愿她平安幸福!

  十八岁那个秋日的午后,一个女孩闯入了我的视野,当时确有一种“众里寻她千百度”的感觉,我知道那就是“一见钟情”。虽然她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一切却都那么自然清丽,就好像一支出水芙蓉,恬静中略带着一丝冷艳。我开始陷入痛苦的单相思的困境里,既担心贸然表白遭遇婉言拒绝,又害怕夜长梦多长路漫漫。

  我在精心设计着我平生第一封情书——那是一篇近两万言的小说,其中最感人的部分是借鉴《简爱》中的男主人公向女主人公示爱时的表白。我在小说的后记里也明确地表明:这篇小说你是第一个读者,也是最后一个;有任何的意见请直接在“读者的话”里留言,为了不给你带来更多不便,到时候我会自己来取。

  我趁大家午餐的时间把“情书”悄悄地放在她的课本下面,而后就是那漫长的等待。那段日子里,我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茶饭不思”的煎熬。一个礼拜过去了,我简直是度日如年,可我从她来去匆匆的神色里似乎没有感觉到丝毫异样的反应。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在一次晚自修结束后我又给她留了个字条:如果我打搅你的学习,那请你原谅。看来我的小说对于你已毫无意义,方便的话,我明天中午来取。

  第二天中午,我如期取到了她回签的“情书”。在“读者的话”栏里,她写着:很感谢你的真诚和坦白。我没有你小说里描写的那么完美,……也许,失败会淹没那一切。把握好今天,它会是痛苦的根源。

  我知道,她说的很含蓄,也很委婉;但我心里涌起更多的是一份期翼,一份感动。

  那封“情书”至今仍保存在我的书箱里,我会把它当作岁月里的一份宝藏来珍藏。

  “自古多情空余恨。”莫非也是我那段青涩时代的真实写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我来说,尽管遥遥,一直以来却是我追寻的方向。

  自从我对文学还是懵懂无知的状态时,阅读就对我产生很强的诱惑。

  十四岁那年,我转学进了省重点中学,随之我也终于有了零花钱的支配权,难怪许多家庭条件很好的城镇里的同学也朝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因为他们的零花钱都要经过家长的严格控制。

  那时的我确实也很风光,在报亭、书店我可以随心所欲地买自己喜欢的作家作品和各类文学期刊。更重要的是,我的父母从不怀疑我日益渐涨的生活费用,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子是绝对可以信任的。那时的我也的确很乖,除了买书报之外,用于吃喝穿着方面的开销也实在不多,更不必担心有那些“不良少年”的行为了。

  我如饥似渴地在阅读的海洋里畅游,很多所谓的“创作灵感”也在阅读中闪现。我的第一个中篇小说《哦,青青的小竹林》就是从山口百惠的自传《苍茫时分》中获取的灵感;就连我那两万字的“情书”也是深受小说《简爱》的影响。

  我阅读的致命弱点就是凭自己的喜好,没有去按照既定的阅读书目作一个系统全面的吸收。从四书五经到明清小说,从欧美文学到林林总总的文学流派,数以千万计的中外名著中,能真正称得上认真细致阅读过的作品除了《红楼梦》、《茶花女》等少数篇目之外,我大多都是走马观花地浏览一遍;有的甚至只看了个故事梗概就被束之高阁了;更有甚者,有的书买回来以后就没有再打开过。

  后来,我的阅读兴趣转移到自然朴实的写作文风的作品上来。散文的魅力深深地吸引着我,自己的文字无形之中也受到很大的影响;尽管到如今还没有什么能拿得出的作品,可是我会一如既往地努力。

  有了浓厚的阅读兴趣,自然而然地就会在阅读中衍生出游历的欲望。

  八五年的寒假里,我怀揣着仅剩的三十块钱只身一人踏上探寻“外面世界”的旅程。由于条件的限制,第一站选定素有“六朝古都”之称的南京。当走出车站的一刹那,我就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既没有同学平时渲染的那么混乱,也没有媒体宣扬的那么美好。下车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一份“南京交通旅游地图”,然后找一家干净卫生的旅馆,接下去便是确定旅游景点。在短短的三天行程中,我先后游览了“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南京长江大桥,见证“南京大屠杀”血腥历史的雨花台烈士陵园,风光绮丽的“东郊风景区”(中山陵、明孝陵、无梁殿、灵谷寺、紫金山天文台),历尽岁月沧桑的古城门中华门、玄武门,碧波荡漾的“玄武湖”,热闹非凡的新街口,还有那令人魂牵梦绕的秦淮河以及商品琳琅满目的“夫子庙旅游商城”,最后去佛教胜地鸡鸣寺要一壶清茶,边听着梵音钟声,边欣赏着迤逦的湖光山色,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暖的感觉。

  后来,我利用节假日的时间去过“东方巴黎”——上海,第一次看到了“西郊动物园”里憨态可掬的“国宝”大熊猫,参观了外滩的“万国建筑博览”,唯一遗憾的是,深夜十一时许,我的游兴正浓,而“天下第一街”的南京路上行人稀少,店面都已关门打烊,这座“东方不夜城”的魅力在我内心大打折扣。当时浦东还没有开发,东方明珠、金贸大厦的风采都是在后来的游历中领略的。

  我也去过周总理的故乡——淮安,瞻仰过诞生一代为人的“周恩来故居”,那条窄窄的白墙青瓦的驸马巷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的故居也在这里,尽管一切都是在遗址上新建的,而吴承恩在文学史上的功绩是永不磨灭的。

  “烟花三月”的时候,我确实去过扬州。那“乾隆下江南”的杰作——白塔,与五亭桥的和谐统一成了瘦西湖所有景点中的一个经典。还有那个立意独特的“个园”,将春夏秋冬四时的景致巧妙地在同一时间显现于人们的眼前。东渡日本的高僧鉴真纪念堂座落在北郊的大明山,也是个很值得赏玩的去处。

  镇江的“三山”——金山、焦山、北固山,我是利用报考艺术院校的间隙游玩的。在金山寺前,我真正领悟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伟大智慧,法海和尚在许仙白娘子的传奇故事中就这么风马牛不相及地硬是给一代一代地传诵着。一峰独立于江心的焦山,以其险要的地势,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北固山上的甘露寺,一曲“甘露寺招亲”,更是倾倒无数求贤若渴的明君。

  毕竟是在中学时代,各方面条件都有限制,很多的书也是踏入社会以后才具备购买的实力,各处的名山大川至今仍然在向我深情地召唤着,好在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愿望一直没有泯灭。


  诀别多梦季节


  满脑袋天花乱坠的幻想,尽管绚烂眩目,毕竟它们都是肥皂泡的近亲,在那个“黑色七月”到来之后,一切都幻化成一抹雨后的彩虹,霎时便消失的荡然无存,毫无踪迹。

  最让人不忍的还是父亲,他老人家一脸迷惑和凄凉,怎么也想像不出自己半生塑就的“希望”就这么在眼前被一片片撕碎,多么残忍的现实啊!

  我不敢多说一句话,默默地走到母亲身边,还没有开口,眼角已经润湿:“妈,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们享有安乐的晚年。”母亲用衣角拭着眼睛,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

  那一夜我彻夜无眠,我思索着“洗新革面,重新做人”的涵义。

  第二天,我来到那个曾经给我带来无数激情快乐的小屋,一切都显得那么亲切。松涛阵阵,淮水如练,满天是灿烂的彩霞。我收拾好所有的物什,来到清凉山麓,选定一个开阔的坡地坐下来,然后将一件件自己昔日的最爱拿出来。

  这是我三年来创作的手稿,在他人看来也许一文不值,可它确是我岁月的见证啊,字字句句都凝结着我的点点心血。然而,就是这可恶的魔鬼,被父母认定是毁灭他们希望的元凶。我举起火机,“咔嚓——”,声音是那么曼妙,然后那一张张涂满墨迹的纸片在瞬间化做一缕青烟,灰烬在山风的嬉戏中打着旋儿,在空中闪过一道弧线。

  这一张结构素描曾经被指导老师也赞为“形抓得很准”的一副作品,可是,在“艺术院校”的专业考试中就是没有能得到一位主考“赏识”而有幸“跳出龙门”,与其让它每天面对孤芳自赏的厄运,倒不如在烈火中永生来得壮烈!

  哦,还有这张《魂断蓝桥》的影碟!我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次“MQ系列艺术沙龙”影视评论的热烈氛围;对,还有那首家喻户晓的小提琴曲《梁祝》,当时演奏者虽然还是个业余爱好者,可那如泣如诉的琴声,还是倾倒了无数追求美好爱情的人们。而在今天,你们的命运也只能殊途同归了!

  不错,还有这件曾经轰动校园的自己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蝙蝠衫”,尽管当时在一片舆论的哗然中也攫取过一丝虚荣的满足,可如今那一切昙花一现的绚丽竟也落得这般凄凉的归属,难道也是天意么?

  还有,你这曾经给我父母带来无限希望的精灵——试卷,平时赚取他们多少欣喜的热泪;而今还是你,又是怎样残忍地将他们的希望之泡影迸裂。我诅咒你!是你毁了父母的希望,是你剥夺了我的快乐!从此就让这一切的不幸随青烟飘逝吧,我要重回往日的幸福时光!

  眼看着这一群精灵在快乐的舞蹈,我的心也随之飘忽起来。对,此时此刻,怎么能忘记那位患难与共的至交?它才是人生的知己!打开瓶盖,仰起脖颈,一口下肚,顿觉从喉咙到肠胃像燃起了一条辣辣的火炼,视线很快也渐渐模糊了。远处的淮水,近处的林木,在苍茫的暮色中也失去了原有的清晰。

  再燃一支烟,弥漫在缭绕的暮霭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山下传来清越的钟声,我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母亲那焦急的神情又在召唤着我。我站起身来,一个趔趄,身体晃悠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倒下去;有点头晕目眩,我知道这也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今天,是我诀别多梦季节的日子;明天,一切仍在继续,虽不能说不再有梦,可追梦的激情必将大打折扣。

  为了年迈的双亲,我没有选择!就让那昔日斑斓的梦幻化做我人生的一抹彩霞吧,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依然可以自豪地对自己说,我曾经拥有过,并执着地追寻过!

  永别了,多梦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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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中学时代,已经告别天真幼稚,逐步走向成熟。要家乡老人的话说,这细伢子开始记事了,许多记忆十分清晰,也有了自以为成熟其实与成人思维相比还十分稚嫩的许多想法。童心,虽然幼稚,但纯洁无暇;苦读,是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磨练,即便是千里马也不能幸免;成绩,人生舞台闹剧的启幕;中考,“三进宫”都未能跳出龙门;高考,再度失利,人生遭遇沙尘暴;写作,也是一盆凉水;初恋,青涩中感动;行走,弥补阅读的不足,丰富人生的阅历;诀别,与多梦的季节说再见。十个方面的故事或者感悟,记录了中学时代的艰辛,也是作者逐步成长发展的心路历程,既有梦幻,又有思考;既有苦闷,又有向往,是苏北六七十年代一代人成长的阶段性缩影,令人回味,引起强烈共鸣。推荐共赏!感谢赐稿笔尖社团,期待精彩继续!【编辑:航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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