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梦中的“石油湖”原来是条石油河

离开青海之后，韦勒、萨顿与孙健初三人继续西行，向祁连山北麓进发，开始勘察甘肃的地质情况。

９月１９日，他们来到甘肃肃州，就是现在的酒泉。这次，马步芳的堂兄弟马步康出来接见了，由于他接到了国民政府实业部发来的文件，所以很客气，同意放行。他们就在肃州进行了修整和补充粮草。

１０月２日，他们离开肃州，继续西行。

１０月１２日，勘探队跨过长城。

但是那个诱人的“石油湖”像一个幽灵，既挥之不去，又不肯现出真身。

１０月１５日，孙健初用一块茶砖作为报酬，请了一个当地的头人领路，终于找到了中国老百姓俗称的一条“石油河”。

所谓“石油河”，是玉门县境内的一条河，由祁连山的雪水汇集而成。两岸自古就有石油从崖缝中渗出，由此得名。从清朝同治年间起，便有人来此采集石油出售，人们用长柄勺把流出地面的石油舀到桶里，再转运到城镇出售，可以用来照明或用作润滑剂。河边高地上有一个小庙，是当地采油人用石头搭建的，只有１０平方米，这就是后来爆得大名、传遍世界的老君庙。

但是，眼前只是一条石油河，而不是赫西向顾维钧所描绘的那个世界最大的“石油湖”。勘探队在这里考察了７天，最后认定，这条石油河，或许就是被外国探险家夸大了的“石油湖”。但是真正的“石油湖”，应当就“潜伏”在这下面！这是一个千真万确的结论，尽管那时他们还无法想象，正是有了这次的勘探结论，几年后，中国在这里诞生了第一座石油城！

但是，两个外国人不满足他们在玉门的勘探成果，还在为那个梦中的“石油湖”而绞尽脑汁。于是继续西行，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先后考察了敦煌、安西、红柳园等地，一直走到甘肃接近新疆的地方，那个梦中的“石油湖”仍旧还在梦中。新疆方面，由于军阀盛世才的干扰，他们没能进去。两个美国人很失望，他们甚至觉得关于“石油湖”的说法，或许原本就是一个骗局——有人想在当事人手里捞到更多的好处，因此对石油河故意作了过分的夸大！而此时，提供关键性情报的哈里．赫西已经去世了，事情变得死无对证！

但是这一勘探成果对于地质调查所来的孙健初来说，恰恰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大收获！正是通过这次勘探，玉门油田的真面目第一次被科学地揭开了，这就后来玉门油矿的由来！

他如释重负，对玉门油田有了质的把握，补上了两年前未完成的调查项目。他与两个美国专家共同署名，在考察报告上写道：“目前已可断言，中国的石油将出现于甘肃之西北部。”有了这次关键性的勘探，才有了后来大开发的局面，才使中国永远甩掉了“无油国”的帽子！

六、顾维钧等与“石油大王”的桂冠擦肩而过

不幸的是，正在这个时候，抗战爆发了。

１９３７年１１月２０日，南京国民政府通电中外，迁都重庆。

１９３７年１２月１３日，在勘探队结束西北考察回到兰州的第三天，南京陷落，日本人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整个国内生活秩序大乱。飞机航班停运了，火车也停运了，他们无法回到南京，也无法回上海了，能走得通的只有一条路，就是设法去四川重庆。

１９３８年１月１８日，他们一行来到西安。尽管西安几乎天天跑警报，飞机场连续遭到日寇的轰炸，形势非常紧张，但是他们还是在旅馆里整理了全部的勘探资料，形成了他们这次对西北勘探的考察报告《中国西北甘肃、青海两省地质考察报告》，有９１页英文打字页，还附有２５张绘图，由韦勒、萨顿、孙健初共同署名，还有一本韦勒手写的《野外地质笔记》，共计１７７页。

在他们滞留西安的两个月里，史悠明天天为他们的归程费尽心思。因为此时已经天下大乱，比他们半年前初到西北时还要混乱——战争中飞机航班被取消了，火车也不通了，卡车由国家下命令，一律征用……汽油紧缺，大量难民涌进城镇，物价上涨，供应紧张，一天到晚，各种不幸的消息令所有的人都极其惶恐。他们要离开西安去四川，只能私下里高价雇佣私人汽车，并要通过有实力的人设法弄到汽油。他们离开西安比当初前来西安要困难百倍。

经过数天的辗转周折，史悠明总算弄到了一辆卡车，他们一行于３月１８日爬上那卡车，坐在堆得高高的行李包上，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西安，前往四川，去重庆向资源委员会和地质调查所作汇报。可是此时翁文灏主任不在重庆，去了武汉。他们既然已经到了四川，就又考察了成都和重庆地区的地质情况，于４月１８日乘船到达汉口。他们在汉口向资源委员会主任翁文灏汇报了详细情况，并呈交了考察报告。至此，他们历时九个月的考察任务总算尘埃落定。

４月２１日，史悠明与两个美国人飞离汉口，从汉口到香港，两个美国人从香港乘船回美国，史悠明一直把他们送到香港的国际码头。到此为止，史悠明作为勘探队队长的艰苦使命，就此完成了。令他高兴的是，在机场，他见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他的大儿子史久荣，因为战争，他们一家已经来到香港避难。

这个时候，身为中国驻法国大使的顾维钧，正忙于战时的外交事务，尽管他仍旧关注着大西北的石油事业（翁文灏在１９３６年到１９３９年的日记里，多处记录了他们讨论西北石油的信息）（９）。或许，上苍有意成就他的外交事业，而无意把中国“石油大王”的桂冠送给他。后来的事实正是这样安排的——开发玉门油田的责任，又历史性地回到了国民政府经济部和资源委员会的案桌上。

当时的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主任、地质调查所所长翁文灏先生，晚年回忆这段历史的时候，说：“在资源委员会决定开发玉门油矿后，我做了两件事。一是收回顾维钧的开采特许权；二是找周恩来调钻机。以‘少川（顾维钧）等未照契约如期探采’为由，用经济部的名义，将探采甘、青、新三省的石油特许权收回。顾维钧未作任何阻挠。”

１９３８年６月２日，资源委员会在汉口成立了“甘肃油矿筹备处”，严爽为筹备处主任。

１９３８年１１月２８日，严爽、孙健初、蕲锡庚三人，坐上一辆破旧的卡车，从兰州向酒泉进发，开始了新一轮的玉门之行。（１０）

１２月４日，他们到达酒泉。

１２月２３日，开发石油的大部队出发了。

１２月２６日，他们到达了石油河河畔的老君庙。

１９３９年５月６日，在距离老君庙１５米处，玉门第一口油井开始钻井。

１９３９年８月１１日，钻井钻到１１５、５米时，石油自喷而出，日产石油１０吨！

玉门油矿，横空出世。（１１）

顾维钧等与“石油大王”的桂冠擦肩而过。

七、子承父志：史久光奔赴玉门油矿

史悠明结束了西北之行的使命两年之后，于１９４０年在四川逝世。他逝世的第二年，他的小儿子史久光（１９１７—２０１１）又勇敢地奔赴玉门。史久光是史悠明最小的儿子，生在北京，在西北工业大学攻读矿冶专业，适逢抗战爆发，学校生活很不安定，曾去西北公路局打工。１９４１年毕业后，在国民政府决定开发西北石油，发出“一滴石油一滴血”的号召后，他与几个同学一起毅然加入了开发、建设玉门油矿的大军，来到“过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的玉门油矿。他们从汉中出发，经过四十多天的颠簸终于到达老君庙，开始了他的石油人生，被誉为我国石油钻井工程的开创者之一。

１９４５年，他考上了公派赴美国进修的机会，在美三年间，除了到壳牌、联合、加州标准等大石油公司学习和考察外，还参观了数十家石油机器设备厂及服务公司，收集了大量资料带回中国。当领导为他的工作岗位征求他的意见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去玉门！”玉门油矿，似乎是他们史家两代人的心结。

五十年代，史久光成为新疆石油管理局的总工程师。

六十年代初，他成为开发大庆油田的功臣，是大庆油田初创时期著名的八大工程师之一，成为著名的石油钻探工程专家。

改革开放以后，已经七十岁了的史久光，出任中国海洋石油公司顾问，多次参加与外国石油公司的谈判，为国家节省了大量外汇。他著有多种石油专业著作，还翻译了２００万字的技术资料……鞠躬尽瘁，直至生命的最后。

八、顾维钧博士为什么只字不提

如今回顾１９３７年那次艰苦绝卓而意义重大的西北勘探，有个令人疑惑不解的问题——顾维钧先生当初联络其他四位大咖，准备勘探和开发西北石油，是正式具名向实业部提出申请的。实业部经过层层审批，包括请示了蒋介石，也是正式发了政府文件的，即１９３６年的“密字第８２号训令”。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勘探结果是正确的，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是中国第一个大型油田玉门油矿诞生的前奏！

但是，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在煌煌十三卷的《顾维钧回忆录》里，居然一字未提。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有什么要避讳吗？这就不能不引起关心中国石油工业发展史的“吃瓜观众”的种种猜疑，猜疑的重点是：顾维钧他们这个公司，与美国美孚石油公司有什么什么关系吗？当初有什么承诺吗？不仅顾维钧博士的回忆录对此事只字不提，美国美孚石油公司也对此事长期保密。韦勒的女儿在她的著作的后记里说，他父亲一直想发表他的勘探报告，但是美孚石油公司一直不允许，他父亲就常常给该公司写信，这种信件往来一直持续到１９４４年。

然而，历史没有走远，历史是掩盖不住的。尽管顾维钧先生在回忆录里隐去了这段史实，但是不愿隐去的人却大有人在。

在发现玉门油田之后将近五十年的时候，当年两个美国人之一韦勒的女儿：哈莉特．韦勒，把当年她父亲在勘探过程中，不断写回的家信以及日记，于１９８４年在旧金山整理出版了。一个偶然的机会，这本书被当年参加勘探的中国人孙健初的儿子孙鸿烈的朋友发现了，这个热心的朋友把此书的英文版寄给了孙鸿烈。孙鸿烈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看到他父亲当年的同事写的如此原始的勘探记录，高兴地与韦勒的女儿联系上了。在征得韦勒的女儿同意后，１９９２年，这本原始记录的中文版《戈壁驼队——中美地质学家西北找油纪实：１９３７－１９３８》由石油工业出版社出版了。那次勘探的原委及各种细节，包括他们与美孚石油公司的交往，记录得清清楚楚。

当初派孙健初加入这支中美混合勘探队的黄汲清先生，在他的《黄汲清石油地质著作选集》里，也具体叙述了当初的决定，以及与史悠明等见面、订约等情况。

然而美孚石油公司似乎与顾维钧博士一样，对此事也不愿声张。韦勒的女儿在她的书中，没有使用任何来自美孚公司提供的资料。

无论如何，历史车轮滚滚向前，这个充满悬念的“开头”已经翻过去了。

今年是玉门油矿成功开发８０周年纪念。回顾以往，缅怀先辈们艰苦创业的业绩，不能不令我们深深地震撼。

注释：

（９）、《翁文灏日记》（１９３６、１－１９４２、１２）中华书局

（１０）、《孙健初传》张江一　１９８９年　石油工业出版社

（１１）、《中国石油地质志》卷十三　玉门油矿　１９８９年　石油工业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