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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明媚

作者: 金萍 点击:1354 发表:2018-10-28 23:10:45 闪星:2


  文明卫生城的光荣牌挂了两年了,这儿依然是一片死角。也难怪,这里离市中心主要街道偏远,旮旮旯旯的,平时三五日例行一次的突击大检查,总是较少幅射到这里。正是因为偏远,集贸一类的方便小买卖要跑不少冤枉路。因此,不知什么时候,旯旮的一角有了一处自发的露水集。别看腚大一点空,却也十分热闹,多种地摊、小吃、青菜鱼虾等应有尽有。皮圈就是顺了大溜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街角摆起了修理生意的。自行车厂倒闭了半年之久,皮圈在大街小巷看了无数个红红绿绿的招工启事,终于没有如意的活,磨蹭了许久,才决定自己闹个修理自行车的地摊。初摆起摊子,一连被赶得挪了三处窝最后自己跑到街角腾挪躲闪,才算占了个地方。地方虽不大,但紧靠区办中学院墙,孩子们上下学多骑自行车,生意倒是蛮红火。

  皮圈在自行车厂干的时候,曾当了几天车间主任,完不成任务上面批评,下面埋怨,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皮圈”。自行车厂倒闭了,皮圈却叫开了。这年头人物小了绰号易记真名易忘,连皮圈都觉得自己就叫皮圈了。

  皮圈属于那种大龄城市青年,性子蔫蔫的,话语慢慢的,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待了几年业,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招工进了自行车厂。三年干到车间主任,三年在厂里找到了老婆,老婆属于那种蚊子打从眼前飞过都辨得出公母的机灵女人。皮圈有了一个女儿,皮圈就充当了是爹又是妈的角色。自行车厂效益江河日下,停产半停产之际,有门路的人差不多就飞光了,皮圈女人就是那时候和皮圈闹离婚带着孩子飞去了海南。峰回路转皮圈就像当初一个人进厂一样,又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回了家。

  在厂子里的时候,皮圈就不是很讲究,工作的关系,皮圈一天到晚浑身上下油渍麻花。现在工作没有了,老婆孩子也没有了,皮圈更没有心思修理自己了。藏青色的鸭舌帽倒着戴,被油污斑点挤得分不出布丝的衬衣不是穿在身上,而是捋平了袖子,斜斜地系在胯上。两条细长的瘦腿将肥大的裤筒显得空空荡荡,连皮圈自己都觉得不像个正经人,却像个“敌特”。因此那天和靠边上修锁的“叫油子”吵架时,叫油子骂皮圈是“敌特”“密探”“鬼弁子”的时候,皮圈不但没恼火,还嘿嘿地笑了起来。

  “叫油子”是个乡下来的,做过小买卖,打过零工,还给富裕人家做过男保姆。就是因为声高尖细,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大呼小叫,终于什么都没有做长,因此十天半个月,不断更换工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眼快心灵手巧,见啥啥都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常换常新。叫油子修了一段自行车,冤家路窄,碰上了皮圈,他那臭手艺唬弄不住人,一下冷了生意,因此就和皮圈闹了意见。都是混饭吃,皮圈心里就生出几分内疚,仿佛是自己的出现抢了乡下人的饭碗,因此,就有意地缺工,隔三差五收摊子停业。这样还是不行,大家伙对皮圈的技术放心,不骑不修也要等着皮圈来,皮圈抬高价,还是不行,高价也要找皮圈修,皮圈毕竟是自行车厂出来的呀!皮圈没辙了。叫油子狠狠地骂了顿“敌特”,然后自动改行修锁配钥匙,但摊位不改,还是紧紧靠在皮圈的修理摊旁。心存间隙,免不了三五日小磨擦。一日,皮圈去厕所小解,回来发现手钳不见了,没钳子怎么拧螺丝呢?转眼间就丢东西,狗吃了呢!话音还未落,叫油子接火了:日他的!爷们站着动也没动,咋叫鳖咬了一口呢?皮圈知道叫油子着意找茬,就咽了口水将话憋回肚里,免了一场嘴仗。这样的嘴仗每天总有三五次,打出几分仇气来了。那天皮圈闹肚子去厕所,恰好市容飞行检查团突击来了这个偏僻的旯旮里,叫油子听到了街头摩托车和小贩们的喊叫声,本可以招呼皮圈一声,但却推起摆摊的手推车,飞快地溜了。待皮圈从厕所出来,修车的家伙早已被检查团给拾掇光了。皮圈托人花钱认罚,才算要了回来。这一折腾,就算二个月的营生白做。皮圈心里记恨,寻找出气筒,正好没过几天,城里来检查,叫油子去了面馆,东西全被检查团掠去了,叫油子也被罚了一次。叫油子心里埋怨,却说不出口,就揉着自己肉乎乎的光头说,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有了磨擦,俩人便成了路人,面对面就当着没看着。俩人生意都好的时候,谁也不吭声,只顾做活计。若一人生意好,另一人没生意,那人便不耐烦,大声敲着铁家伙,说风凉话。皮圈稍微好些,叫油子还尖着嗓门唱一些黄色下流曲,惹得那些女孩再也不来修车。皮圈气极了,就和他动了手。交手之际,叫油子眼快,伸五指将皮圈的脸抓了个大开花。皮圈丝毫不饶他,抡起工人阶级的老拳,将叫油子捶了个狗啃泥,若不是边上几个摆摊的熟人拉着,非出大事不可。打架后,皮圈气得收家伙不干了。

  停了几个月,皮圈在下岗职工再就业办公室的窗口前走来走去好几次,终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掏拾元钱,填了张表摆在那儿排队,回家又拉了修理工具去了街头。到了街头,皮圈傻眼了,原来靠学校围墙那个摊位被人家占了,一个卖粉皮儿的女人正忙乎乎地调料呢!

  “皮圈呀!这些天咋没见人?”

  “皮圈,我以为你找到工作,攀了高枝呢!”许多熟人不断地和皮圈打着招呼、调笑着。皮圈的工具车就在粉皮摊上停了下来。

  “大哥,你要吃粉皮?”做粉皮儿的女人声音很好听地打着招呼。

  “我不吃粉皮,我是来找地方干活的!”皮圈说着就叽哩咣铛地把家伙从工具车上拿了下来。

  “大哥,你怎么把东西放在这儿?”粉皮女人一脸地困惑,走过来阻止。

  “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把东西摆在这儿?”

  “这……”粉皮女人脸朝叫油子,一脸的迷惑。

  其实,皮圈一拐进街角,叫油子就看见了,他像被蝎子蛰了似的一颤,可是片刻就若无其事地修锁去了。这会儿粉皮女人寻问的目光、求助的眼神都朝了他,他不得不做出姿态。他拍了拍系在腰间脏兮兮的围裙,笑呵呵地过来,从腰间抠出一颗烟递给皮圈,并亲自点上然后才说,“圈哥,这是俺村的燕嫂,男人病死了,欠了一身债,又拖着个孩子没法子,想来城里挣几个钱还债养家,新来乍到,摸不着庙门,我以为你有工作了不干这摊子了,就把她带到这儿,没想到你会回来,现在只好,只好我先歇工,让燕嫂把粉皮卖完了再想办法。”叫油子说完就去收拾东西,燕嫂看着叫油子推着车子走了,眼里充满了愧疚,一声不吭地把粉皮摊挪到了叫油子腾出的地方,皮圈的生意又开张了。

  春日晴好,天气渐渐地热了,燕嫂的凉粉皮生意也愈发的红火,下课的孩子们蜂拥而至,排队等吃。皮圈没事时就看燕嫂有条不紊地忙活。燕嫂年纪不大,虽然乡下人风吹雨打,但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八九岁吧!扎一束短短的马尾巴,额前留有整齐的刘海。不像城里女人抹着狐狸精一般没有血色的白脸,燕嫂的脸一天到晚红红的,红红的小圆脸有些娃娃模样,穿一件半新的土黄色夹克衫,很暖色。燕嫂面带安祥的微笑卖着粉皮,一笑就露出两只洁白的虎牙,声音甜甜的。碗刷得干净,盛得又满,很吸引人。一天雨后,一场急雨把吃客都赶跑了,燕嫂的粉皮没有卖完,就坐在摊边傻等,等了许久,不见人,就望着盆里剩下的粉皮发愁。雨后少行人,皮圈没生意,就过去说,肚子饿了,要吃粉皮。燕嫂就说,吃吧大哥,反正也没人来买了。皮圈吃了一碗,说好吃,还想吃一碗,燕嫂就麻利地又盛上一碗,还多浇了一匙香油。皮圈吃完了,打个饱嗝,说真过瘾。燕嫂见皮圈吃得很香,就叽哩咣铛把盆里的粉皮都刮干净盛过来说,“大哥,你就当饭吃了吧,剩着我也没办法处理了。”皮圈见燕嫂那两只虎牙在眼前一晃,就抹了抹嘴唇,呼呼噜噜吃了起来。吃完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拾元的票子递给燕嫂。燕嫂的脸一下涨成了红苹果,连推带搡,“不要不要,我说过请你吃的!”

  “说啥呢?”这下轮到皮圈脸红了。“你这是骂我呢!我一个大老爷子会白吃吗?”

  “说啥我都不要,要这钱,我都不是人了!”燕嫂生气了,把钱扔到地上。

  “唉!算我多事。”皮圈拾了钱,“其实我一点都不饿,看见你的粉皮卖不动,过了午后就要馊了,除了肚皮,我还有啥办法帮助你呢?”

  “大哥,你——”燕嫂一下子无语了。

  也许是凉粉皮吃得太多了,皮圈觉着胃里涨得难受,就提前收了摊,临走对燕嫂说,“明天,我不来了,我找到工作上班了,你转告叫油子,叫他来这儿摆摊吧!”

  第二天,叫油子果真就来了。还是那幅圆头圆脑,叽叽喳喳的样子,一边修锁,一边和燕嫂说笑话开心。

  “叫你停生意,我真过意不去!”

  “你以为我那么傻啊!我像游击队一样打着游击战呢!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跑着做也挣钱!”

  “挨工商逮着了,还不罚你!”

  “罚就罚呗,反正罚的还是没有进得多!”

  “真让人担心!”

  “你才让我担心呢!”

  “担心我啥?”

  “担心那个臭皮圈欺负你!”

  “胡扯啥,皮大哥不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

  “哟哟,看,这才几天,就胳膊肘朝外扭,你别是看上他了,城里人尖猾鬼诈,我提醒你,别吃亏上当受骗!”叫油子吹胡瞪眼,手舞足蹈,性急中,一下子把声音提到高八度。“再胡扯,我就不理你了!”燕嫂面红耳赤背过身做自己的生意,再不说一句话。

  老半天,叫油子耐不住寂寞,又凑过来赔不是,一连串地解释,又是老乡,又是自己引来的,责任重大咋不关心呢?燕嫂这才淡然一笑,露出好看的一对虎牙,给叫油子说了皮圈吃粉皮的事。叫油子听了酸溜溜地说,“男人就是日怪的,对自己同性,恨不能动刀动枪,对女人就像火烤梨膏糖,沾边就化了!”

  道边的杨树,叶子渐渐阔大,头顶上的荫凉越来越厚,燕嫂的生意做得不错,口袋里很是赚了不少钱。一天,燕嫂对叫油子说,刮了几天西南风,麦子快要熟了,婆婆一人在家带孩子,够忙的,粉皮生意不想做了,想回家收麦子。叫油子说,天越热凉粉皮越好卖,怎能放下好生意不做回家呢?燕嫂就说,全家人就靠地吃饭,说什么也不能把一季麦子扔了不问,见燕嫂决意要走,叫油子只好带她收拾东西,临行时,又将她送到车站。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叫油子和燕嫂发现了皮圈。原来皮圈并没有上班,他在车站边上摆修理摊。车站上人来人往很热闹,到处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但骑自行车修车的并不多,生意很冷清。叫油子和燕嫂站到面前的时候,皮圈正在百无聊赖地抽烟卷儿。

  “大哥,你不是不抽烟的吗?”燕嫂招呼道。

  “唉,闲了抽支烟解解困吧!你们这是去哪?”皮圈突然见到燕嫂,脸上很有几分难为情。

  “回家,我不干了,回家收麦子去!大哥,你还是去摆你的摊吧!”燕嫂递过一个大面包给皮圈。

  “对,回去吧!老熟人了好有个照应。”叫油子抽一根香烟给皮圈。皮圈没接燕嫂的面包,却把叫油子的香烟接了过来夹在自己的耳朵上。大踏步地走到车站小卖部,买了一盒燕窝粥,硬是塞给了燕嫂。

  街角,依然如往常一样热闹,只不过还是一处露水集。工商来了,城建来了,稽查队来了,瞬间跑得烟消云散。没人突击检查的时候,就熙熙攘攘闹闹哄哄。许许多多草叶儿一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这样你倾我轧,你争我夺,你牵我扯,你帮我助非常真实无奈而又匆匆忙忙自得其乐地在夹缝中求一席生存之地。这个夏天阳光格外明媚,皮圈和叫油子生意顺心。逢上皮圈活计拥了手,叫油子便跑过来帮着扒带上条拧螺丝。叫油子活多时,皮圈帮着锉、上油。俩人常聊的话题是燕嫂的粉皮好吃,燕嫂的虎牙真白,燕嫂的声音听来听去像歌星。总之里外离不开燕嫂燕嫂。偶尔有郊区乡下人来修锁修车,俩人竟不约而同地问:麦子还没收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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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不起眼的街角旮旯里有一处露水集市,皮圈原来是一个自行车厂的下岗车间主任,厂子倒闭后就在这里摆了个修车摊;叫油子是从乡下来城里打工的,换了几个工作,最后也到这旮旯里摆了个修车摊。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他们俩个经常出现小摩擦。在一次大打出手后,皮圈停工了几个月,叫油子把那个地儿介绍给了从老家来的燕嫂做起了凉皮摊。皮圈在下岗职工再就业办公室的窗口前走来走去好几次,终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又回到那个摆车摊的地儿,却发现被燕嫂的凉皮摊给占了。叫油子心生愧疚,把自己的摊位让给了皮圈。有一次,一场雨后皮圈发现燕嫂的凉皮滞销了,他撑爆肚皮买了两碗,为了不让燕嫂蒙受损失。叫油子得知情况后提醒燕嫂别被皮圈这个城里人给骗了。皮圈为了让叫油子能有个固定的修车摊就把自己的位置给了他,隐瞒他们说自己找到了工作。燕嫂麦收季节准备回老家麦收,叫油子送燕嫂去车站的时候,意外发现皮圈在车站边上摆着修车摊。燕嫂和叫油子都被深深地感动了,从此,叫油子和皮圈又在一块摆摊了。小说描写的小城里小人物为了生存就这样你倾我轧,你争我夺,你牵我扯,你帮我助非常真实无奈而又匆匆忙忙自得其乐地在夹缝中求一席生存之地。朴实的语言叙述中蕴含着温暖的情意,使得这一处不起眼街角也阳光明媚起来。欢迎投稿银河悦读。闪星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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